一幅完不成的画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一幅完不成的画
叶君健
大坝的东头有一座山，山顶尖尖的，远望去像一座塔。它上面长了绿草和灌木，但这些东西还不能完全盖满山上的粘土。粘土是红色的，与这些绿草和灌木相间，呈现出一种褐蓝色。在夕阳快要收敛的时候，霭霭的蓝天并不太高，几乎是复在这座山的顶上；这也就是说，这座山成了蓝色天空的一部分，颇有一点雄浑和伟大的气概，它们顶上长着的几颗枝叶茂盛的核桃树还伸到蓝天外面去了呢！
在大坝西头的另一座山上坐着我们的一位画家。他在聚精会神地画一幅水彩。这幅画的中心内容就是伸展在他面前的这条三十多公尺长、七、八公尺宽的大坝。坝的外层沙石部分已经筑得很高，人们现在正在忙着筑它的内层红色粘土部分。四、五条运输皮带像长蛇似地斜躺在坝身上，不停地从地上卷起土料，然后又不停地把这些土料向坝上吐出来。穿着褐色制服的解放军士兵又把这些土料撒开，匀匀称称的，铺在坝上像一层厚厚的地毯。碾土机从这边碾过去，压土机又从那边压过来。无数的民工在它们之间打夯，使这新铺上的土料能够变得像石头一样坚实。他们一边打夯，一边哼着歌，每句歌词的后面是一个沉重而有力的叠句：“嗨嗨哟！”——它在两头山峰之间引起一片雄壮的回音。夕阳照在他们古铜色的臂膀上，泛起一片金光。我们的这条大坝这时就像一条长龙，有声有色地活动起来。我们的画家被它迷住了。他在手不停挥地画，想把这一忽间的形象捉住。他像修坝的人们一样，在紧张地劳动，因为不一会儿夕阳就要下山了，这条人造的巨龙也就会在暮霭中隐没。
他猛一抬头，又发现对面的那座褐蓝色的山头也在晚霞中获得了生命，因为刚刚在这时候，有一队民工铺到它的顶上去了。他们要清除山上的绿草和灌木——为的是要从它们取出加厚水坝的红色粘土。这些民工的臂膀也在西下的太阳中射出金光。我们的画家觉得这座山可以成为他这幅画的背景。所以他又连忙把它的轮廓描绘出来。但当他要进一步画出山巅上的那几棵核桃树和正在树下工作着的民工时，太阳已经下落了。暮色已经复下来了。
这当然是值得遗憾的事情：他没有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他只好收起画具，打算第二天太阳出来时再来完成这幅水彩，因为朝霞也是红色的，在朝霞中他可以得到与夕阳相等的效果。
第二天朝霞果然出来了。他在原来的地方架起他的画板。当他调好了色彩准备补画那个山头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对面的那座山头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大堆红色的粘土。是这座山着了魔，隐住了身子呢；还是他自己着了魔，昨天所见到的只是一个幻象或错觉？他呆呆地望了好久，于是他忽然大笑起来。事情非常简单：我们修建水库的民工和解放军战士在一夜之间就削平了这座山头，而且还把这座山整整地剥去了一层皮。现在他们正在取用它身上的红色粘土。
我们的画家只好收起他这幅永远无法完成的画。时间走得比他的画笔快，但我们修筑水库的人们走得比时间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