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卡塞姆 [复制链接]

第5版()
专栏：

　　访卡塞姆
　　杨朔
在人类历史的每一次大事件里，总有些杰出的人物涌出来。伊拉克总理卡塞姆就是从这次革命中飞出来的。我们此来，原定要向他致敬。我心里盘算着：卡塞姆究竟是怎样个人物呢？急着想见他。不想一到巴格达的当天夜晚，伊拉克的亚非团结委员会主席哈比伯（也是财政部长）就对我们说：“总理请你们去吃饭呢。”
我们被引到军官俱乐部去。满宽敞的一座花园，草地软绵绵的，绿得可爱，四周叫不出名的树上装点着无数小红灯。绿草地上散摆着一些凉椅子，围坐着好几圈人。
一位军人迎着我们站起来。这人约摸四十五岁，穿着一身极其平常的黄咔叽布军装，左腰挂着枝手枪。他的两鬓已经花白了，眉毛极重，上唇留着一撮小胡子，两只眼睛像鹰似的，射出锐利的光芒。从他整个的神气说来，显得严肃而又透着和气，精干而又朴素平易，一看就知道是个久经战斗的人。
这自然是卡塞姆总理。卡塞姆为人比较沉默，一坐下来，只是闪着两只眼，带着微笑，十分注意地听着别人的谈话。谈到伊拉克革命时，他显得有点兴奋，用明快的口气说：“帝国主义总是妄想把整个地球都握在掌心里，可以任意宰割，料想不到伊拉克的革命会像个迅雷，直劈到他们的头上。”说完便站起身，领我们去吃饭。
餐台露天摆在花园的一角，上面布满各种菜肴，里边有两色伊拉克的名菜：一色是烤全羊，另一色叫“莫丝古”，是用一种特殊方法熏烤的大鱼。鱼肉又鲜又嫩，十分可口。我问哈比伯道：“这叫什么鱼？我从来还没见过。”
哈比伯说：“叫科丹，就是底格里斯河出的。”说着用叉子朝前一指。
这时我才发觉花园紧临着有名的底格里斯河。河面黑油油的，不时泼剌一声，泼剌一声，也许正是特产的科丹鱼在跳水呢。
卡塞姆总理问我道：“巴格达这样热，你受得住么？”
我笑道：“可是我的心比天气还热呢。”
哈比伯就告诉卡塞姆，中国人民支持伊拉克的示威游行，像无数把烈火似的，烧遍全中国。卡塞姆露出感动的神色说：“伊拉克人民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中国在我们危急的时候，首先承认伊拉克，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提出愿意跟他特别谈一次，卡塞姆爽利地问：“什么时候？明天么？”
可是第二天的节目并没安排我去见他。隔一天，在一次宴会上，卡塞姆又意想不到地出现，还是那样简单爽快。一提起我们的约会，他不加思索说：“好，就是明天。”听人说，他无论做什么，总是明天，不肯拖延。
第二天中午，我按照约会来到国防部，这是卡塞姆办公的地方。从他生活的周围，我感到一种极其友好的气氛。每个军官或者士兵，一听说我是从人民中国来的，都望着我笑，说不出的亲热。我刚坐下，有个人俯到我肩上，直说他多么想看看中国，又向我要毛主席的照片。你别以为这是个年轻孩子，其实是卡塞姆的上校武官，叫塔黑尔，膀大腰粗，两条胳臂上满是黑毛，握着枝手提机枪，很容易使人联想起三国里的许褚。他却像个天真的孩子似的俯在你耳朵上絮絮叨叨要毛主席的照片。
不一会，塔黑尔上校领我走进卡塞姆的办公室。这间屋子恰好像它的主人一样简单，连块地毯都没有，倒有满架子军事书籍。卡塞姆让客人坐定后，要送我们照片，便亲自往照片上签字。塔黑尔上校又从椅子后俯到我的肩上，大声谈论说：“你不知道，直到现在，他还保留着军队里的行军床，过着像士兵一样的生活，而且要保持这种生活到底。”
卡塞姆抬起头，微微闭着左眼，瞪了塔黑尔一下。塔黑尔便咬着我的耳朵悄悄说：“本来是真的嘛，还不喜欢人讲。这些年他一直在军队里，心里只惦记着国家，到今天也没结婚。”
从塔黑尔谈论他时的那种亲昵口气，我懂得军队中人是爱他们的总理的。许多朋友都说，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赶到巴格达来向卡塞姆致敬，可见人民也是爱他的。他究竟对国家和人民做了什么出色的贡献？且听听他的谈话。
卡塞姆笔直地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沉思一会，然后仰起脸，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语气沉着而有力，慢慢说道：
“我是军人出身，我所走的革命道路比较曲折。早在1934年，我还是个青年，从军官学校毕业以前，就对英国的殖民统治感到愤恨。当时有些志同道合的人，开过几次会，给那些帝国主义的代理人发出好几封恐吓信，叫他们按照民族的利益办事。这当然无用。我毕业以后，看看国事越变越坏，心里便产生了继续斗争的意志。1954年，我开始和军队里每个有良心和勇气的人接触，要求合作。我曾经在军官学校当过教官，参加这次革命的大部分军官都是我的学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1956年，我被委任做伊拉克驻约旦大军的司令官，但是当我发觉这是反对一个阿拉伯邻邦的阴谋，就极力设法使那个肮脏的阴谋不能实现。
“一次又一次的人民大起义促使我决定推翻那个腐烂的费萨尔王朝，于是便在军队里到处组织起‘自由军官’秘密细胞。动手做准备工作了。起初想用暗杀手段去掉努里·赛义德和伊拉。暗杀又有什么好结果呢？必须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革命行动，把整个国家机器一下子夺过来。”
说到最后几句话，卡塞姆绉起眉头，左手五根指头慢慢捏拢，又使力张开，加重他的语气。接着他又深思着说：
“这就必须依靠广大的人民。我们不断和人民的巨大力量发生联系。军民联系一起，便形成一种不可抵抗的革命洪流。
“当然，要想取得真正的胜利，还得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特别是军事调动和战术。以往的战斗经验帮助了我。我布置好一个秘密计划，这个计划的胜利基础建筑在绝对秘密和突然行动上。我们隐藏着这个危险的秘密，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让他知道消息，直到那一刻，人民和我们充分合作，发动了革命。”
说着，卡塞姆举起右掌，向下一劈，真是快刀斩烂麻，就在这一击之下，腐烂透顶的费萨尔王朝连根铲除了。
谈话结束，临别的时候，卡塞姆握着我的手，嘴角浮着微笑说：“从心里感谢你们的支持啊。请代我致意：我诚心诚意向中国人民致敬。”（附图片）
　　卡塞姆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