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急的嫩芽儿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性急的嫩芽儿（两篇）
徐怀中
“头一次开会讨论办公社，乡长说，谁赞成请举手。我一下把两只手都举起来了。手是举了，可是，凭良心说，心里有桩麻缠事还在嘀咕。早先成立合作化的时候，我家里有条骡子和一辆胶轮大车作价顶给了社里，共总是六百一十元钱。去年社里给了二百一，还有四百没给。这阵成了公社，我估摸着，牲口大车都是生产资料，理当一律公有，不用说，那四百来元钱也就算一笔抹了。这事，在心里可就结了疙瘩，虽说没跟谁提，可总觉得有点冤。不想，第二天乡长告诉我说，那四百元钱还照旧算我的投资，以后公社负责归还。这一下我的心才算落了地。暗里说：这还差不多！
“过了几天，公社买来一部拖拉机，正巧赶上下雨，得要遮盖遮盖，可是没有雨布。当下就有好几个社员把自己的新雨衣献给公社，做了盖机器雨布。这桩事看起来很平常，可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给动了。瞧！人家对公社是怎么热呀！自己呢！真是提不得了。同志：不怕你笑话，我还是个预备党员呢！开会的时候我也常讲‘四化’，谁都知道，‘四化’的头一条就是思想要共产主义化，这一条自己就拉远了。可不！我老是在心里念叨着：‘公社欠我四百元……四百元。’就像鬼迷了窍似的。打个比方说，人哪！就好比是一棵树，心里那股子私有劲，就好比是枯枝烂根。早一天把枯枝砍掉，把烂根挖掉，树梢上就会早一天抽出又鲜又嫩的芽儿来，这棵树也就会越长越高，越长越新。要是枯枝舍不得砍，烂根不愿意挖，那，别说长不成什么好材料，是死是活还不敢定呢！真的，要是都像我这样光瞅着自己脚底下的一片灯亮，光拨拉自己的小算盘，那别说没法抬腿往共产主义的道上走，弄不好还要往资本主义的路上开倒车呢！想到这，心里可就豁然亮堂了。前天，我找乡委书记吵了一架。我说，那四百元钱的账给我勾掉吧！我不要了。可他说：‘你这种精神很好，不过，用不着性急，你还可以考虑考虑。’我差一点跟他动了气，你想，我还考虑什么呢？！”
“同志：除了乡委书记以外，我这桩心思没有跟第二个人透过风。虽说不怕什么吧，可总是不愿意让人家知道。你要是打算写成文章，咱们先说下，可别写出我的名字来。”
又一篇
支书赵凤羽打算抓住午饭后的一阵儿功夫，把党委要的材料写完，下午好跟社员们一块儿去锄地。可是，他刚坐到桌前，段方儿的奶奶就进来了，她说：“凤羽呀！要办公共食堂了，人家有的献五百斤，有的献二百斤。我这寡老婆子，多了没有，这是三十来斤麦子，给！就算是我对咱公社的一份心吧！”说着就把一簸箕麦子放到了桌子上。赵凤羽本想劝说老太太自己留下，可是他知道，她准会像别的社员一样，着急地说：“要是不收，那就是你们社干部瞧不起我，认定我还有私心。”于是，他站起来爽快地说：“好！大娘，你送到食堂去吧！”
段方儿奶奶刚走一会，段方儿来了。这孙子黑黑的、壮壮的，看来不像十四岁，倒像一个真正的小伙子了。他把两个又粗又长的玉米往桌上一扔，憨里憨气地说：“村西地头上拣的，牲口撞掉了，开头我想烧烧吃了它，可又一想，不对劲，这是公社的呀！”他说完，又冲着支书笑了笑便转身出去了。
赵凤羽重新坐下来，想把材料赶快写完，可是，他的心一时很难收回来。刚才的事——多么平常的事呵——使他内心隐隐激动着。他仿佛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认识段方儿和他的奶奶。去年冬天段方儿奶奶常常到办公室来叫苦，好像不增发口粮明天她家就得断烟火了。谁都知道这老人家有余粮，可她总还是想积攒得多点，再多点。有一天，赵凤羽在河沿上碰见了段方儿，他心想，小孩嘴边是实话；就冷丁问道：“方儿！我想借点麦子，问问你奶奶行不行，反正你们也吃不完。”段方儿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用明显的提防的语气说：“谁说吃不完？我奶奶说，再过半个月就连一颗麦粒也剩不下了。”……赵凤羽正想着，又进来两个年轻的女社员，手里提着好几个颜色筒，一看就知道是宣传员。她们带着小学生向老师交卷子那种神气，把几张纸交给了赵凤羽。这是她们编写的墙头诗草稿，送来给支书审查的。赵凤羽把稿子接过来：头一首诗就使他十分满意，他不由得大声念了起来。
大家为一人
一人为大家
齐心办社扭成绳
才能大开幸福花。（附图片）
〔苗地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