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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不完整?——文艺欣赏随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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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8-11-04
第7版()
专栏:

完整不完整?
——文艺欣赏随笔
王朝闻
漫画家选了一部分较成熟的邳县农民画,作了程度不同的修改,由荣宝斋水印出版,总的名称叫做“合璧集”。专业美术工作者与群众美术工作者合作,好比电影工作者对待劳动模范黄宝妹及其战友(请她们担任“黄宝妹”的主要演员)一样,是一种非常值得欢迎的、十分值得提倡的革命态度,革命的办法。这一次的初步尝试虽然还有缺点,可是完全可以肯定:当画家们有了经验之后,新中国画坛将出现大批结合了专业画家与业余画家的优点的作品。参加这一工作的华君武同志,在10月5日的光明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谈他改作农民画的体会,标题叫做“不要自居提高”。文章精神和标题一样,不是说这一次的尝试是已经成功了的。
前两个月许多报刊推荐过的许多农民创作,不只是有很好的创造设想,也有独特的表现形式。这种形式,有的较之汉画象塼“射雁和收获”(成都出土)等古代绘画还要奇特得多。这种奇特的形式的运用,绝不是为了掩饰他们对于现实生活的无知和冷淡,而是神话般的现实向他们提出来的要求,也就是由于神话般的现实所激发了的人民的要求。奇特的形式对农民的创造说来,绝不是形式主义的。似乎不这样画就谈不到形象的准确和真实。硬要模仿自然现象,不能充分表现其浪漫主义的创造意图,即使外形准确到了照像一般,其形式的使用反而是形式主义的。应该是最不愿受自然形态所拘的漫画家,在改画农民画的时候,从改掉了什么和添加了什么来看,我觉得漫画家也未能免俗,沾染了(或还未完全消除)一种来自所谓正规艺术教育的影响,不敢否定那种不太切合实际的提高标准或规格。正是这种标准或规格在作怪,才未能深刻了解群众创作的优越性,影响了改作的艺术质量(有的因此也就削弱了作品的思想内容,减低了政治的力量)。看样子,这里包含着提高的标准、对群众创作的认识和在生活中的感受等问题。
“火焰山”是在许多报刊上发表过的一幅出色的邳县农民画。人们喜爱这幅画,不是因为别的,因为它创造性地风格独特地表现了拥有共产主义思想的人民,在改造自然时的理想、信心和干劲。不一定画出勇往直前的人民正在怎样生产、劳动,但是人民创造出来的成果本身,也就是充满了英雄气概的,是雄伟和壮阔的。几个炉子和火焰占据了整个画面,画面被这些东西布满,再不容许别的东西插足。这种构图,比山水画家黄宾虹的实中见虚的构图,显得还要大胆得多。很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传说中的重要人物齐天大圣,在这幅画上不占重要地位;不近前看几乎是看不见他。一般说来,不让这位英雄在画面上突出是不成的。可是在这一幅画里,齐天大圣不太引人注意,恰好吻合作品的主题。不知道农民根据的是那家那派的构图法,也许现实生活对于他们精神上的鼓舞就是他们构图的最高标准;好像笨拙其实巧妙的章法,平列地摆着三个不是很有变化的土窑,加上强烈的火焰(除了墨线,画面上只用了这一种色),造成了画面的充实饱满。其中的东西似有向外延伸的力量,使人觉得齐天大圣所面对着的,真是无边无际的火焰山。这样的构图和大跃进的时代精神非常合适,和人民豪迈的感情非常合适。名叫“孙悟空当作火焰山”的改作,构图更规矩但也就变得一般化了;人物画得更突出但也就宾主颠倒了;火焰画得更细致可是没有原作那股子劲头了;增加了炉子的数量,可是缺乏原作那种稳重的气派。……单说孙悟空吧,改作里的孙悟空,显然画得生动多了,真实多了。可是把孙悟空画得很突出,重点转移了。这显然对于作品的主题的体现没有好处。当成漫画来看,我以为如果改作能不让孙悟空突出,而是画成无可奈何的样子,不是画成正在努力扇火的样子,可能更有助于主题思想的表现,也是更有趣,更有漫画所需要的幽默感的。
“丰收卷倒观潮人”、玉米树钻天和“技术革新、快上加快”,改作的缺点还更明显些。“丰收卷倒观潮人”原作那种由稻子构成的海浪一般冲击的威势,从感觉上给观潮者的强大的压力,在改作里都改掉了。似乎,漫画家认为稻粒的大小和色彩明暗,较之海浪似的冲劲更重要;可是因为丧失了海浪一般的威力,环境的具体性不鲜明,观潮派向后跌倒的形象反而显得有点做作了。玉米树钻天里的“树”,原作只有一株。虽然只有一株,观众不会以为它不是许多株的代表。似乎,漫画家把洗炼的艺术手法看成是简单化,追求的是“多多益善”,改作时加上好几株。本来是单纯的构图,现在被改得繁琐了。本来是重点鲜明的形象,现在改得平淡无奇了。像塔一般的钻天的玉米树,在构图上垂直线的基本形所构成的钻天之感,正如火焰和稻浪所形成的威力那样,是人民征服自然的理想、信心和得意感情的形象化,也就是这件作品的生命之所在,万万取消不得的。因为不顾这些基本特点,虽然把玉米树画在云上,结果变成四平八稳,魅力大减了。把飞机画大,相形之下就是把玉米树改小了。这,如果不是马虎,只能说是因为漫画家把原作的优点当成缺点的缘故。原作“技术革新、快上加快”,较之其他作品,更是象征味的。画面上的人、马和车,只是一种作为比喻的东西来使用的,是诱导观众认识作品基本内容(快快地搞技术革命)的引线,而不是主体。较之马戏场上的人、马和车,这幅画中的人、车和马,本身并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这些事物画得愈具体,愈会妨碍观众相应的联想,愈会把观众的注意牵制在画面上的象征物本身。改作,反而在人、马和车的外形上用功夫,结果有点是强调了装饰趣味的马戏场面的写生。看了图中的文字虽然也能了解它的内容,可是就不见得那么有趣了。这些作品使人觉得:农民画是创作,现在似乎要它接近素材。农民画是诗,现在一改把诗意也削弱了。
在中国画论里,有这样的说法:“景愈藏,境界愈大;景愈露,境界愈小。”有分析地看待这样的画论,对于并非打算画老式山水的漫画家也有益。这种说法不只关系作品的形象的丰富,也关系作品思想的深刻。“火焰山”等农民画是和这样的画论相通的。正如汉代的许多绘画,虽然有点笨拙,不周到,甚至犯了解剖学……的错误,可是它所包含的内容比“说”出来的多得多。在枝节的地方求全,不见得就加强了作品的魅力;因为并不因此就丰富了形象所包含的内容。正如画幅的大小不决定形象是否伟大和庄严一样,形象的复杂性和内容的丰富性不见得都成正比例的。不必要的加枝加叶,不见得是原作的提高,有时反而使形象贫乏,思想无力。
在美术界,至今还容易听见有关提高的一个词:形象的完整性。什么叫做形象的完整性呢?这一概念,常常是当成准确性、逼真性之类的概念来使用的。所谓完整,往往不是指形象较之现实的现象更单纯,而是一样繁杂。本来,较之现实现象更典型、更理想、更有普遍性的形象,只能是经过提炼的形象。单纯化了的形象,应该承认就是完整的形象,既然是形象,当然不是丧失了具体性和个性的公式,无非不是对象的“纯客观”的“如实的”描写就是了。只有提炼过的形象才是典型,也才能够充分体现艺术家所要体现的思想。离开了作品的主题,也就丧失了判断形象是不是完整的重要根据,离开了作品的主题,无从判断创作的形象是不是真实。和自然主义相反,这,就是现实主义对于形象的要求,也可以说就是现实主义创作的提高标准。正因为决定形象是不是完整的条件,不在于外形的繁简,所以我们有时非常称赞造形细致的工笔画和油画,有时又非常称赞笔墨洗炼的水墨画和漫画,虽然有人觉得奇怪,却并不是矛盾的。正因为现实主义的形象未必只能是照像一样“逼真”和“准确”的形象,所以漫画才不至于被开除出艺坛,当成形式主义来对待。可是受了资产阶级艺术教育偏见的影响,曲解形象的完整性,颠倒了艺术创造的要求,以为越是接近自然形态的造形就越是完整的造形。在这种偏见的影响之下,民族艺术传统虚无主义的谬论就有了市场,即使是深刻表现了时代精神和新人物精神的群众创作,往往被当成“不像样”的东西来对待。口头说好,在心眼里不见得真正喜爱。正因为这样,革命的浪漫主义和革命的现实主义的结合,在造形艺术上也就成了不好了解的问题。正因为这样,庸俗地对待现实、歪曲现实的自然主义,有时也能够披着现实主义的外衣,欺骗天真的观者。值得考虑的是:应该是敢于幻想,敢于虚构,不受上述偏见影响的漫画家,为什么在改画农民创作时出了偏差,可见上述偏见影响之深远。
改画农民的作品,似乎较之农民原来进行创作还困难些。其重要原因,不只在于漫画家还没有充分认识农民创作的好处,也在于漫画家还缺乏农民在创作准备中的优越条件。缺乏美术创作经验的农民,当他们进行创作的时候,为什么那样自由?因为他们亲自参加了征服自然的斗争,真正尝到了劳动的甘苦。不论是积肥、烧肥、沤肥,不论是修渠、打井、引水上山,他们经历过许多波折,所以丰产所引起的喜悦就特别深,未来的远景就看得特别透。一句话:农民是以他们的深切的感受为创造的源泉,他们要加以“修改”的对象,不是别人的作品而是自己来自生活的深切的感受。农民的创作也许只表现了他们在生活中得来的感受的千万分之一。喜爱农民创作的漫画家,虽然拥有较高的技术修养,而且改作时确实有了新的成就(例如“大豆过江”等作品对人物精神状态的刻画),可是他们创造的源泉几乎就只靠农民的原作,缺乏相应的材料可以补充和调换,加上还有所谓完整性之类的成见在起作用,所以往往只能把成品打扮得好看一些,弄得不好的,反而把成品搞糟了。如果可以说农民的创造设想是种子,漫画家的加工是阳光,是水分,是肥料,那么,这一切也像农民之得到创造的设想那样,只能依靠相应的生活实践。可见,参加劳动锻炼,对于艺术家说来,不只是为了思想的改造,同时也就是为了艺术思想的改造,是为了艺术创作质量的提高。单说对于所谓完整性的成见的改变,也需要向农民学习;学习他们怎样从现实生活中获得创作的灵感,学习他们怎样全神贯注地对待他们认为重要的东西。在劳动中有了农民一样深切的劳动的喜悦体会,不但画起来就不会这样吃力,而且可能产生高于业余创作的水平的好作品。革命的浪漫主义不是一种没有生活根据的大言壮语,把南瓜或白薯画得很大不就是浪漫主义;浪漫主义只能从革命者深耕了的土壤里长出来。农民的歌颂漫画,显然不是像素描那样,可以靠用功能够学到手的一种技巧,而是从生活实践中培养出来的一种“本能”。不论是为了和农民合作,不论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创作质量,只能从产生作品的现实下功夫,更方便的道路是难找的。
(1958、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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