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河断流 [复制链接]

第2版()
专栏：

神河断流
本报特约记者 华山
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李　白
世界上有许多动人的神话和传说。当大自然的威力还驾凌一切的时候，人们常常用神的力量来抒发自己的梦想和希望。唯独大禹治水的传说，这个歌颂洪荒时代的英雄诗篇，不是用神而是用人的形象来概括人们征服黄河的美好愿望和英雄气魄。三门峡的艄公说得好：“胆小的人，黄河上没有他的路；有黄河就有敢治黄河的人。”中国人民几千年来就是用黄河的惊涛骇浪来磨炼性格的。
人们把黄河叫做“害河”，“孽龙”，“败家子”，把黄河的洪水比喻最大的灾难。可是都没有说出中国人民对于黄河的深厚感情。正如黄河下游的一个妇女人民代表所说：
“我们怕它，恨它，怨它，骂它，又舍不得离开它。打从我记事起，母亲便背上我跑黄河，我会走路了，父亲牵上我的小手跑黄河；后来我结了婚，有了孩子，我又背上自己的小孩跑黄河。可是洪水一退，我们又回来了。我们世世代代就是离不开黄河啊。没想今天我们要亲手治住黄河了。”
从世界屋顶下的巴颜喀拉山到太平洋西岸的渤海湾，黄河这样颠狂，暴烈，在亚洲大陆上奔流万里。洪水一来，几千亩地眼巴巴看着便被掠走了。顷刻间一片汪洋，历代多少著名的河流与城市都被吞没，荡平，深埋地下了。可是洪水一退，又是千里沃野，撒下种子便是丰年。引一股黄水，百里沙荒就喂肥了。中国大平原就是黄河把黄土高原搬到海里填成的。黄河里流的不是浊浪，而是土地，是庄稼，是浸透了血泪的乳汁啊！
黄河！黄河！你以文明古国的“文化摇篮”闻名于世界，用移山填海的气魄横贯中国大陆，暴烈的性格里深藏着慈母的心怀。当我们今天要把你抓在手里的时候，还有什么壮丽的图画能比眼前的惊涛骇浪更能激起人们的雄心呢！
我们要喝令黄河让路！
我们要锁住黄河！
我们要把万里黄河捏在手里！
是黄河终于低下头来，还是暴怒的河水终于把戗堤冲垮了？这是一场分秒必争的恶战。为了这一场扭转黄河历史的大决战，一个激动心弦的战斗口号日日夜夜在人们心里沸腾着。
黄河似乎也预感到决战的时刻到了，河水总是不肯消退。已经到了11月中旬，流量还是停留在二千秒公方以上。超过截流的设计流量一倍。今年秋天碰到了五十年一遇的丰水年。
成万吨的大小岩石，以每分钟一大卡车的速度向激流中心猛泻着。
正当峡谷进口的鬼门岛，这是大决战的指挥中心，也是总攻击的进攻出发地，截流指挥台俯临危崖，截流公路从危崖下直迫神门河口。这就是三门峡的主流神门河，鬼门岛和神门岛之间的激流中心的禁区。五十七台自卸汽车日夜不停地奔驰着，满载着一车车的岩石，从右岸横过鬼门溢流桥，驰上鬼门岛，一直开到危崖下的公路尽头，堆筑着指向对岸的戗堤。
三门峡摆开了锁住黄河的阵势……
一连三天，强大的车队日夜奔驰着，这样勇猛，迅速，准确，而又有节奏。虽然来来去去，都要经过窄窄的鬼门溢流桥和危崖下的进占公路。第一天抛投的石料就达到六千方，平均每分钟一大卡车。超过了设计要求二分之一。20日第一个钟头，堆筑起来的戗堤已经直插河心十二公尺。黄河暴怒了！万里黄河集中了它的主力，冲进神门，恨不得把两岸石壁和戗堤一气冲塌似的。时间就是一切。进攻的速度加快了，五十秒一车，四十秒一车，三十秒一车；载重十吨的，十二吨的，三台汽车并排着向河心猛击；刚从苏联赶来的二十五吨大“玛斯”也投入战斗了。可是多大的石头，总是站不住脚，好容易露出水面一点，又冲跑了，刚刚填平一角浪窝，又陷落了。整整八个钟头，戗堤毫无进展。“国际水平论”简直暴跳起来。
“在这样大的流量截流，根本就是错误！犯罪！非失败不可！”
可是什么“国际水平”又有过我们这样的人呢，谁见过这样的截流汽车，一俯冲就到了龙口跟前，一掉头就运到戗堤尖端，一车车石料都是直接卸到河里？谁见过这样的机械群，既没有后备的机车，也没有成套的备品，一连八昼夜都全部投入战斗，从没让汽车在料场空等一分钟？谁见过这样的推土机，在戗堤上就像飞的一样，只一刀便把堤头推平，一倒闸又立刻给汽车闪出冲锋道路，前进后退都是开的五档快车？谁见过这样的龙口突击队，脚下就是淘刷着堤根的狂流，后面就是直搏河心的汽车，他们在夹缝里钻空子抢修道路，手下的堤头总是这样坚固，平整？谁又见过这样的截流指挥员，一没进过大学，二没学过工程，只是在工地滚上一年，工程专家不敢决定的问题，他们决定了，工程专家拿不出的技术措施，他们拿出来了，而且这样快，就在戗堤毫无进展的时候，进占的办法就出来了呢？
在神门河口的下游，正当三股激流冲击喷射的中心，一柱石壁傲然屹立着，这就是古来闻名的“中流砥柱”，中国民族性格的象征。三门峡的艄公把它叫做“照我来”。几千年来，黄河的船夫在三门峡找到了一条大路，这条路，就是骑着大浪冲击。哪怕迎面劈来的石壁眼看就把木船碰碎，也要顽强，坚持，勇往直前。“照我来”就是神圣的召唤。就在劈头猛撞的刹那间，大浪从石壁反扑回来，把木船拖过一边，——正好在悬崖峭壁的夹胡同里顺流而下。粉身碎骨的险境也变成破浪前进的坦途了。
猛攻神河的人，正是这种在困难面前，充满自信的人。正是工程专家们看不上眼的截流指挥人员，从千军万马找到力量和信心，从当面的困难看出胜利的道路。“黄河上没有回头路，”不向前猛攻是站不住脚的。硬顶着激流的上游堤角是全力争夺的焦点，也是猛攻神河的“冲锋阵角”；下游堤角是激流迂回包抄的“侧翼阵角”。巨大块石和混凝土四面体组成了连续突击的冲锋部队，两路出击，一路抢占前进的要点，一路稳住侧翼阵角；小块石是支援冲锋和占领阵地的主力部队，一旦两角露出水面，立刻趁势扩展堤头的“主阵地”，掩护两角的冲锋。黄河下游人民创造的“葡萄串”和铅丝石笼，是出色的“战斗小组”和“坚守部队”，你把这块冲跑，那块就拖住了，你把那块冲跑，这块又拖住了；一扒住堤坡就把整个阵脚稳住，沉到水底也要占领住水底的阵角。顽强执着如同猛攻神河的人们。
11月20日白天，是淘刷坍塌最凶的一天，也是戗堤进占最快的一天。21日晨七时，戗堤已经横断河口二十二公尺，把神门河的脖子掐得紧紧的。激流一旦挣出龙口，只吼的山摇地动，满河浪花。“油沫锅”从未有过这样暴跳如雷而又乱成一团的浪花。守望着龙口的老河工忽然说：
“黄河乏了！没有劲了！”
当切断黄河的庄严时刻临迫的时候，人们无所畏惧，也睡不着，——担子重啊！只要和黄河打上几个回合，顿时信心百倍，好像整条黄河的力气都跑到了自己身上似的。时间也变得格外宝贵了。中国有这许多大江大河，到处都在修筑水利工程。长江三峡这个二十倍于三门峡的世界水利工程的绝顶还等待着人们攀登。一条神河要截上十五天还得了！
时间，时间，决定一切的还是时间！多少人还在预计着截流高潮到来的时刻，多少人还在设计着进占神河的技术方案，多少人还在等着注定的失败。可是突然，1958年11月25日黎明6点45分，——戗堤飞斩千尺浪：神河断流了！神门河口和神门溢流道都切断了！三门峡再也看不到恣意狂奔的激流了！万里黄河第一个幸福的黎明开始了！
在三门峡切断世界上最凶猛暴烈的大河，只用八天时间，只抛投了近四万方的块石和一百六十八块混凝土四面体。这是没有先例的。
“世界水平，也不过是把黄河切断呢？”党委书记张海峰同志在决战的前夕曾经这样说。当时，我们不怕“国际水平”，可也没想到创造世界第一，我们只想截断黄河。可是一截就截出个世界第一，那些“国际水平”更没味道了。
“这就是世界第一？”截流副总指挥谢辉同志说：“好像也没费多大事啊！这也叫世界第一，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世界第一不是尽你搞吗？”
“找遍英伦三岛，找不到三百公里长的一条小河，弄不出什么水电站来，没比头；美国大河倒不少，可是一个波尔德水电站就修了四十年，光是麦克纳瑞河截流中断的时间就够我们截断两条神河的，也没比头。——神门一断流，三门峡再跃进一年也嫌太慢了。”大自然赐给我们这样伟大的河流，当我们把万里黄河控在手心的时候，它能给我们多少东西！“黄河大练兵，三峡创奇迹。”我们不光向黄河要水、要电、要粮、要土地。我们还要时间。我们要骑上黄河飞跑，骑上黄河追赶时间！我们要骑上黄河跑上三峡的绝顶！我们要骑上黄河追太阳！
（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