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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王昭君的塑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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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9-01-21
第7版()
专栏:

谈王昭君的塑造
田汉
1959年首,首都文化生活中引人注意的事件之一是优秀的湖南戏“昭君出塞”与“生死牌”的演出。这里先谈“出塞”。祁阳戏“出塞”是根据老本子,参合“和戎记”、“青冢记”的长处修改过的,删繁就简,去芜存菁,突出了本剧的主题思想。听到了“朝中将士千千万,却遣深宫一妇人”;“宁做南朝黄泉客,不做他邦掌印人”;以及“漫说是人难走,马到分关也步懒移”;“雁儿一字南归去,昭君含泪往北番”等词句,你会感到一种慷慨激越的爱国主义感情,也更能表达元代剧作家创作“汉宫秋”时的悲愤情绪。去昭君的演员谢美仙深入角色,泪随声下,王龙与马童和昭君有紧密的感情交流,也是这个戏如此感人的缘故。
其实,汉元帝刘奭时代的对外关系并不像“汉宫秋”或“昭君出塞”里所描写的那样紧张、屈辱,相反地,那时还正是刘汉朝廷显示一定强大的时候。据前汉书元帝纪、匈奴传,后汉书南匈奴传等所载,情况是这样的:元帝建昭三年使护西域骑都尉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等发兵攻北匈奴郅支单于,“斩其首,传诣京师,悬蛮夷邸门”。元帝为了这个胜利还告过太庙,并且改元“竟宁”(即国境安宁的意思)。竟宁元年(公历前三三年)春正月,南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汉元帝因其“不忘恩德,向慕礼义,复修朝贺之礼”,又表示“愿婿汉氏以自亲”,便把当时“待诏掖廷”的王嫱(昭君)赐给单于做阏氏(读焉友,即王后)。
王昭君入匈奴后,她被封为“宁胡阏氏”,和呼韩邪单于生了一个儿子叫伊屠·智牙斯。建始二年,呼韩邪单于死,大阏氏的儿子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想按照匈奴风俗,以昭君为妻。昭君上书汉成帝请求回国,成帝复她的敕书,叫她“从胡俗”,于是昭君又做了后单于的王后,生了两个女儿,长女云娘为伊墨居次(公主),后嫁给贵族须卜当,称须卜居次;次女为当于居次。
汉平帝即位之初,太后临朝,王莽当政,为了取悦太后,曾暗示单于要他派王昭君的女儿须卜公主入侍。须卜公主来朝,太后极为高兴,赏赐了她很多东西。新莽建国五年,乌居留若鞮单于死,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就是王昭君女儿云娘的女婿。云娘常常想和中国和亲,她跟大阏氏的少子咸很厚善,乌居留单于死后,他们就立咸为乌累若鞮单于。云娘和须卜当建议乌累若鞮单于跟中国和亲。新莽天凤元年云当派人到西河猛虎县制虏塞下,告塞上官吏,要求见和亲侯王歙,王歙是王昭君的侄儿,和云娘是姑表兄妹。中部都尉把这报告给王莽,莽派王歙和他的兄弟骑都尉展德侯王飒出使匈奴,赐黄金、衣被、绘帛、贺单于初立,后来还封云娘的丈夫骨都侯须卜当为后安公,封她的儿子男奢为后安侯。从汉宣帝朝起,经元、成、哀、平各朝单于“三世称藩,宾于汉廷”,直到王莽重开边衅为止,六十多年来没有战争。应该说王昭君和她的女儿云娘是起过一定作用的。
值得注意的是昭君和亲并不是强迫的,而是出于她的自愿。后汉书南匈奴传云:
“昭君字嫱,南郡人也。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廷。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廷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
这是说当元帝要选五个宫女赐给来朝的南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来巩固中国和匈奴的友好关系的时候,王昭君自动向掖廷令(管宫廷的官)请求参加这个和亲壮举。因此她不是投水殉国,而是慷慨入番,就在老单于死后她还是继续执行祖国意旨,贯彻和亲任务。从这个意义出发,“昭君出塞”可以写成完全不同的、以民族团结为主题的剧本。
但是元代剧作家马致远在民族压迫十分严重的时代,对汉民族,特别是当时南宋君臣不自振作,屈辱求和,终致国破家亡,有极深的感慨。他们便运用毛延寿画像索贿,卖国兴戎的民间故事,通过被迫出塞、琵琶马上的王昭君吐露汉民族长期以来“似箭穿着雁口,没个人敢咳嗽”的悲愤,因而改成昭君在被选出塞以前已经被元帝召幸了;出塞后不肯入番,而投身黑水了。她既不嫁给呼韩邪单于,更不用说再嫁给他的儿子,给他们生男育女了。“环珮影摇青冢月,琵琶声断黑江秋”,诗人们塑造出了寄托民族感情的完全另一个王昭君,这甚至已经成为王昭君的定型,后人很难更动它了。元人写汉代故事,不拘泥于具体史实,而借古喻今,古为今用,这也是戏剧上厚今薄古的一个好例。
但“汉宫秋”从月下听琵琶,到灞桥送别,汉宫惊梦,主要从汉元帝角度来写这一事件。后来的“王昭君出塞和戎记”和“青冢记”以及地方戏的“昭君出塞”就用更多力量来写王昭君了。
祁阳戏高腔“出塞”大体上是“和戎记”的第二十九折和“青冢记”的“送昭”、“出塞”的继承和发展,许多词句是袭用前人的。但人物性格却有不同之处。如王龙在“和戎记”里是昭君的亲弟弟,虽则参加过一家送行,却没有护送她出塞,在“青冢记”里,王龙与昭君并无骨肉关系,只是皇上派他护送昭君,他十分勉强地担任了这个不愉快的差使,因此他一上来便说:“自家非别,倒运的王龙便是”。虽说演这个角色的要求很多身段,所谓“唱死昭君,做死王龙”,但他实际是一个没有什么心肝的人。
祁阳戏“出塞”中的王龙却是新科状元刘文龙因元帝命他护送昭君,才改名王龙,封为国舅的。他虽也和昭君无姐弟之亲,但却是一个有些政治感情的人,一路上同情昭君的遭遇,关心她的命运。最后分别,听到昭君说:“黑水源头葬孤魂”的时候,他是那样地感动流涕,惨然不舍。应该说这是一个较好的王龙。祁阳戏“出塞”的马童也不全重翻打,动作中带着感情,也是个较好的马童,只是不要超过一个马童所应该表示的范围就恰到好处了。
梅兰芳先生评祁剧“出塞”说他自己过去演的昭君,唱腔、音乐、身段都比较含蓄、情感内蕴,而祁剧这出戏却表现得比较强烈。这是不错的。但京剧的昭君实际有两个路子:一是情感较含蓄,一是较少的感情,较多的技术。有些昭君给人的印象主要是无数美丽的趟马身段。美则美矣,而昭君那一腔依恋故国、怨愤君王的感情却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们今天惊异地从祁剧“出塞”发现了一个生动深刻的昭君是很自然的。
祁剧“出塞”的确是修改得较好。“青冢记”昭君见番兵的时候表示了许多厌恶情感。如只见他发似枯松,面如墨漆,鼻似鹰钩,须卷山驴”一类形体批评的词句,不久以前听北昆的“出塞”也还是这样唱的,祁剧本却都删去了。这是完全对的,我们不应当再宣传这样的民族偏见。又如王昭君的五难忘,按“和戎记”第一是难舍父娘恩;第二是“难割同衾枕”;第三是遭损害的良民;第四是昼夜辛勤的百万铁衣郎;第五是“国家粮草都输尽”。“青冢记”只把第四提到第五。祁剧把第一改成“难忘故国山河好”;第二是父母恩;第三是故土好黎民;第四是御弟千里遥遥护送情;第五是难忘三千铁甲兵。就恰当多了。但有些地方也可以做些增删。如王龙上场诗“朝臣枉食千锺粟,却教红粉去和番”,本是从“青冢记”昭君唱的梧桐雨“看那些文官济济全无用,就是那武将森森也枉然,却叫我红粉去和番”来的。王龙先念了,后来昭君再唱:“朝中将士千千万,反要我红粉佳人去和番”就重复了。
昭君马上弹琵琶,忽然弦断,明尤悔庵的“吊琵琶”剧中有两句很好:说“弦断还堪续凤胶,只怕肠断了凤胶难续愁肠小。”这里正不妨加上这两句。
第一场军士报“来此已是玉门关”王龙要昭君更马。第二场昭君唱:“玉门关,朔风吹透锦衣寒。”按昭君青冢既在归化城(归绥,今日的呼和浩特)南二十里,由长安到今日的呼和浩特决不走甘肃的玉门关。“和戎记”第二十九折点绛唇下有“雁门关上望长城,纵有巫山十二难寻觅”。那是因昭君的家乡在秭归,靠近巫山山脉吧。但长安出塞到呼和浩特也不必绕道山西代县过雁门关,按地理形势似应该走榆林塞。
又黑水“汉宫秋”是指黑龙江,昭君问:“这里什么地面了?”番使云:“这是黑龙江,番汉交界处,南边属汉家,北边属我番国。”昭君借酒浇奠辞了汉家,说:“汉朝皇帝,妾今生已矣,尚待来生也。”因跳江而死。因此祁剧的昭君也唱:“黑水源头葬孤魂。”但归绥隔黑龙江甚远,而距黄河却甚近。
最后护送官王龙应该跟迎接昭君的番将有所交代,或下场一下,才较合情理。
总之,祁戏的“昭君出塞”是很有特色,很动人的好戏。我们欢喜这样的王昭君,我们为她的崇高的爱国至情而深受感动。但在分关、黑水已经不是那样荒寒可怕;饮骆浆、餐羊酥的人们已经成为民族大家庭的一员的时候,能不能在一种新的,更雄大的精神气派下,塑造出另一种也值得敬爱的王昭君呢?与其抑郁深宫,娥眉见嫉,还不如远适大漠献身于民族团结,这实际是真正的较符合历史情况的王昭君,要写出这样的王昭君已经有了社会条件了,但要取得观众的认可还得冒很大的险,有没有这样敢想敢做的剧作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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