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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歌健舞情何限——看川剧“打神告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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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9-04-05
第8版()
专栏:

高歌健舞情何限
——看川剧“打神告庙”
 欧阳予倩
秀才王魁落魄济宁,贫病交加几濒于死,幸得歌女焦桂英拯救,彼此相爱结为夫妇。桂英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使他能安心求学,又设法资助他上京赶考。临别的时候,王魁感恩戴德依依不舍,他说没有桂英早已走上黄泉路,她是大恩人,他要把她当母亲当先生看待,永远把她记在心上。二人同到海神庙去盟誓:男不重婚,女不再嫁。王魁走后,桂英的母亲逼她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金员外,她坚守着誓约,日日夜夜盼王魁回来。好容易盼到了一封信,外带二百银子,原来王魁进京之后得中状元,另娶了一位相府的千金小姐,二百银子一封信就把桂英休了。桂英想去告他停妻再娶,明知官府不会准她的状子,无可如何,只好头顶纸钱,手举一把香,去到海神庙向菩萨控诉,她说,下民易欺,天理难容,希望菩萨能主持公道。可是泥塑木雕的菩萨也不能替她作主,绝望之余自缢而死。她的魂灵赶到京城,活捉了王魁。
这个戏据说在宋朝的南戏里就有了,明朝有王玉峰写的本子,这是川剧高腔的保留节目。过去我看过“情探”,也就是活捉一场,这次四川省川剧演出团来到北京,我才得见胡漱芳同志所演的“打神告庙”,也就是“阳告”一折。这是一场精采的表演。
一开场海神冠带秉笏端坐在神龛里。左边一个小鬼右边一个皂隶,每人拄着一根竹板子,布衫蒙头,看上去像个纸扎的,观众都以为只是木架子架着衣服。焦桂英头上挂着纸钱,垂着甩发,身上穿的是黑褶子,右手拿着一把香,底下扎着裤脚不穿裙子。她丧魂失魄般走向庙里,一上场就叫道:“王魁,贼呀!”她的这种打扮,给人以强烈的印象——据说过去遭了冤屈的人,往往头顶纸钱,手举香火,沿街呼冤,四川就有这样的风俗——惨痛的呼声从她那美丽、坚强、微带颤动的唇边喷放出来。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明秀而忧郁,又充满着愤怒。她念着、唱着、走着,她的嗓音很脆亮,身段很灵活,动作简练而准确。每逢转折之处,回身亮相,并不过火,感情的贯串始终不断。看得出演员很有基本功夫,而对这个戏中人物的塑造,是费过一番苦心的。在我旁边有一位内行说:“这个演员身上很有功夫。听说她是跟周慕莲学的。”我也看出她确有师承。她叫道:“王魁,强盗,我要去告你呀!”接着就走进庙去跪在菩萨面前,向菩萨作了一连串的控诉。一个卑贱的歌女,受了贵人的欺侮,在封建社会里只能认命,就是菩萨也不能为她主持公道。她问海神:“你聋了?你哑了?……”她拿起蜡烛台来打海神。这之后,她又去恳求小鬼,叫着:“排子哥呀,排子哥!”她真是无可奈何。排子鬼也没有回答,她顺手把排子鬼推倒,自己也昏倒过去。被推倒的排子鬼起来唱道:“……小王魁他不认你,带得我菩萨倒霉,倒不如去把他会,不要在这里发威。”桂英苏醒过来,恍惚见她妈妈来逼她另嫁;转身见皂隶,当作王魁回来了,似乎又有了一线希望;忽然又想起决绝的书信,悲恨填膺,将皂隶也打倒,她自己又昏过去。皂隶鬼跳着唱道:“这妇人做事不对,你发气我就吃亏。谁不知我是小鬼,你把我当作王魁。这一下浑身打碎,只剩下一个草堆。”王朝闻同志在他所写“生活不就是艺术”一文里曾提到“打神”里的排子和皂隶,认为这两个鬼的唱词就是焦桂英的内心独白。我想可以这样解释。这样的处理在川戏里是个特点,宋元南戏里就经常有这种穿插。
桂英再度苏醒过来,由于感情过于激动,她疲乏极了,靠在神案下,闭上眼睛呆呆的想着。忽然听见天边有雁叫声。她凝神谛听,雁声忽远忽近,更鼓频传。这一段音乐很美,表演十分动人。她扎挣着站起来,夜深古庙,孤独一人,思前想后,走投无路。她慢慢地解下腰带,在手里反复理着。她唱道:“……我女儿身冤苦剖向谁?我只有将身作鬼!王魁,强盗!我作鬼,要找你辨明是非!”她自杀了。
这场戏从头到尾演得颇有层次,当桂英刚进庙的时候,她可能还存着若干幻想,发泄一顿之后可能还会想出甚么主意解除苦恼。及至打了海神,推倒小鬼,她悲恨的感情激动到了顶点。在这里来了一个转折,她醒过来靠着神案静了一会。这好比一阵骤雨过去,下一阵还没来,有这么一个短暂间歇的平静。她听到雁声,感到无比的孤独,感得天底下再没有甚么地方可以安顿自己,只有一死。她解下腰间罗带,反复弄着,表达无限幽恨缠绵之意。然后高叫“作鬼也要和王魁辨明是非!”
作为一个观众,我得了以上的印象。胡漱芳对焦桂英这个人物的塑造是成功的。感情充沛,歌声嘹亮,技术熟练,都是公认的。看完戏在回家的路上想了一首绝句:
负义王魁苦桂娘。
打神告庙岂寻常!
高歌健舞情何限,
屏息千人看漱芳!
但是,也有一点小意见想在后面谈一下:对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演员,只看过他一个戏,这个戏又是头一次看,随便提意见是不适当的;但作为一个观众的感想也还是可以的。演员上了台是双重人格,他要深入角色,把自己从内心到外形化身成为剧中人,但又不宜把自己的感情和角色的感情融合在一起,所以他即使是表演暴风雨般的感情,还是应该充分控制自己,他的心应当是很热又很冷静,这也是矛盾的统一。如果所表演的角色很激动,演员也跟着激动,那就或多或少容易紧张。其次,打神是非常紧张的场面,歌舞的节拍加紧也是当然的,我对川剧高腔完全是外行,我个人觉得对排子、对皂隶的两段唱工,鼓板似乎催得稍微紧了一点。一个卑弱的女子,遭了欺侮,在茫茫人海之中,无可告诉,只得求神来主持公道,大神不理,只好向小鬼诉苦,这对当时的社会制度是多么尖锐的讽刺!桂英悲愤填膺而又柔肠百折,这几段的唱工和表演,是不是可以处理得略多一点节奏变化?还有,就是雁声究竟怎样来表现,也可以研究一下,用大唢呐表示雁声似乎差一点。桂英手里拿的香,应当是有香棒的长香,细的线香不适宜。这些都是个人的看法,或者可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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