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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章和羊皮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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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9-04-25
第8版()
专栏:

纪念章和羊皮袄
宗子度
这里是两山相交的一条峡谷地带,人烟稀少,空旷荒凉,古老的驿道从峡谷上端的碎石台地上绕过。驿道上现出了点点急骤的马蹄印,一直向西伸过去。马蹄印还没有被大风雪掩埋掉,可见骑马的人是刚才走过去的。谁在严寒的大风雪里骑马通过这条偏僻的驿道?而且如此匆忙?
雪越下越密,风也越刮越紧。这时,在一顶支架在峡谷东边山洼的黑色牛毛帐篷里,彭布拉贞和她的一对儿女正忍受着严寒的侵袭。
“扎雍,把火吹一吹,烧大点,你看把你妹妹冻得光咳嗽。”母亲这样吩咐儿子,焦急的眼光却落在身边的垫子上,她的五岁的小女儿彩丹睡在那里,盖着一件毛都快脱光了的、背心还补着一块大疤的破山羊皮袄。彩丹的小脸蛋烧得红红的,正不住咳嗽。
十岁的小扎雍爬在帐篷中间用草皮砌成的炉灶口,往里吹气——这家贫穷牧户竟连羊皮风箱也没有!一股浓烟从灶口喷出来,呛得小扎雍直流眼泪。湿牛粪终于被这个鼓着一对黑眼睛的顽强的小孩吹得燃烧起来,冒出了绿色的火苗,帐篷里开始有了一丝暖意。
母亲知道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她把“穰巴”?、干野菜和酸奶渣一起放进瓦罐里熬成稀糊糊。对这种发酸味涩的稀糊糊,小扎雍吃得很有味,嘴唇发出呷呷的响声,末了还用舌头把小木碗舔得干干净净。
小扎雍抹抹嘴巴说:“阿妈啦,雪一停我就出去挖助马?来煮给您和妹妹吃。”
母亲把小扎雍拉到怀里,轻轻揩掉他脸颊上的一团牛粪灰,怜爱地说:“不要出去了,好孩子。你没有皮袄,会冻出病来的,你妹妹不就是跟你出去挖助马冻病的么!”
小扎雍沉思起来,突然他问阿妈:“阿妈啦,我连一件破的皮袄也没有,为啥有的人倒一冬穿一件新的?”
小扎雍所说的有的人,母亲心里明白,那是指有钱人家的孩子。透过帐篷的缝隙,向南望去,不远的山坡上,耸立着一幢用石块建成的楼房。望着那幢楼房,听着孩子的话,再看看身边被冻病了的小女儿,彭布拉贞的心头顿时涌起了痛苦和愤恨,她想起她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在主人家里干了十年来的活,也没得到一件羊皮袄,把身子拖坏了,病死了。
“孩子,现在,世道不同了,你长大了会有很多新皮袄的。”新生的希望在鼓舞着母亲。她知道,人民解放军来了,孩子们将来一定都会有皮袄。
不过彭布拉贞目前确实需要一件皮袄。有了皮袄,她才可以和扎雍轮流穿着出去找寻吃的东西。
彭布拉贞准备到附近的卓噶大婶家借一条烂羊毛毯来用。她翻过一个小山坡来到卓噶大婶门前,正想到卓噶大婶家的小土屋去暖和暖和,可是朝门上一看,她不禁嘘了一口气。门锁着,卓噶大婶不知到哪里去了。
她怀着失望的心情往回走着。没有走原路。下坡太滑不好走,她绕上了峡谷上端的驿道。
彭布拉贞用袖子挡住迎面刮来的雪花,沿着驿道匆匆行走,走着走着,她突然往后倒退了几步,差一点没惊叫出声。离她不远的驿道上,有一个人蜷缩着躺卧在那里,身上盖满了雪花,一动也不动。她定神,大着胆子走拢一看,哈!并不是僵冻的尸体,而是一件厚厚的皮衣。
“真是菩萨保佑。”她拾起皮衣就走。但刚走一两步就停下来,自己问自己:“这是谁的皮衣,哪能拿着就走。”
“不管是谁的皮衣,反正是我在路上拾的,又不是偷的”。这样一想,她的脚步又移动起来。
走不几步,她又站住了,拿起皮衣仔细看了看,毛色雪白柔软,吊着绿色的布面,缀着棕色的衣扣,除了解放军,西藏人不会有这种式样的皮衣。
一想到解放军,彭布拉贞的眼睛就发亮了,心头充满了温暖。彭布拉贞亲眼看见自从解放军来到以后,西藏已大大变了样了。
丛山激流间修起了公路,架起了桥梁,从来没有见过的“铁牦牛”(汽车)运来了很多内地的东西;荒芜的土地上有的耸立起了新的房屋,有的变成了农田;穷孩子也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人和牲畜生了病都可以得到免费治疗……特别使彭布拉贞难忘的是这件事:
去年夏天,一个阴云密布的傍晚,三个风尘仆仆的解放军来到峡谷里借宿。彭布拉贞叫他们去头人家,说那里房屋宽敞,还能喝上新鲜牛奶。解放军却坚决不去。她只好把帐篷的一角收拾干净,让他们休息。自己的帐篷太破烂了,心里很过意不去,但另一方面也暗自高兴,解放军真是和西藏穷苦人一条心。
天一黑,暴雨哗啦哗啦地下起来了。半夜,暴发了山洪,洪水从峡谷上面冲泻下来,一口就吞没了这顶黑色的小牛毛帐篷。彭布拉贞怆惶中抱着小彩丹爬上了山腰,小扎雍却在洪水中翻滚,伸出小手呼喊:阿妈!阿——妈!眼看无情的山洪就要夺走扎雍的小生命。彭布拉贞正要放下女儿去抢救儿子的时候,三个解放军早已向扎雍奔去。
小扎雍被救起来了,三个解放军浑身都是泥浆,山洪中的乱石还砸伤了他们的脚和手,腿杆上直冒鲜血。…………
彭布拉贞拿着羊皮袄犹豫了:解放军一天不知要为西藏老百姓作多少好事情,没有皮衣,冻病了怎么办?他想把皮衣放回原处,又怕头人家的人看见了会拿走。于是决定在这里等一等,掉了皮衣的解放军一定会回来寻找的。
她披着皮衣,坐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面,向西凝视着白皑皑的葛格拉山。她很焦急:小彩丹的病怎样了?扎雍溜出去挖“助马”了吗?帐篷里的火熄灭了没有?那位掉了皮衣的解放军会不会冻坏身体?
从葛格拉山脚的花岗石堆后面,传来了一阵得得的急骤马蹄声把沉思的彭布拉贞惊醒过来。转瞬间,一位年青的解放军已经站在她的面前。战士穿着一身旧棉衣,右臂上挂着一枝冲锋枪,脸孔冻的通红,帽檐上落满雪花,衬托着八一帽徽分外鲜明。一匹大青马在他的身后昂着头吁气,嘴边溅着白沫。看样子,他是一位执行紧急任务的骑兵通讯员。
彭布拉贞站起来把皮衣递过去,骑兵通讯员怔了一下,眼里流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显然,他被这位贫苦的藏族妇女的行动感动了。
骑兵通讯员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块银元,想酬谢彭布拉贞。她摇摇头。战士的脸也唰的一下羞红了。西藏人民热爱解放军的深厚的情谊,怎能用金钱来计算呢!
青年战士忽地把左胸上佩戴的有着毛主席的像的纪念章摘下来,一个立正,双手献给彭布拉贞。
彭布拉贞笑了,她把这位各族人民大救星的像的纪念章接过来,挂在胸前,激动地往帐篷里跑着。风雪仍在呼啸,可是她已忘掉了寒冷。
她跑着,迫不及待地要把一句心里的话,告诉小扎雍和小彩丹:阿妈今天得到了一件比皮袄还要温暖千百倍的礼物。
(注一)穰巴是西藏牧区一种野生植物结的小红籽。贫穷牧民将它采摘下来,晒干,磨成粉充当糌耙。
(注二)助马是牧区生长的一种草根结实,味甜而富营养,汉族把它叫做人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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