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辰（小小说） [复制链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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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辰（小小说）
　　尚肖
天刚蒙蒙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扛起锄头，走出敬老院后角门，去侍弄我们几个老头子的试验田。不过一袋烟工夫，整天在院内照顾我们的晓花姑娘就急急忙忙跑到我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洪大爷，今天您得休息，不能干活！”我想这个姑娘又来管闲事了。原先我们要办这块试验田时，她就不同意，整天嚷叫，最后还是我们跑到支书那里去告了一状才算了事。可是结果也说不清谁胜谁败，因为支书虽然答应我们搞试验田，却只准搞原计划的一半。那也好，地少，打的粮不能少，我们哥儿几个一心要像姑娘们绣花一样来管理这块田。现在田里麦苗盖垅，不光我们老哥儿几个看着心里高兴，就是社长来看过后，每次也总是伸出大拇指连声赞好。可是这姑娘今天怎么又来阻挡呢？真是个捣蛋丫头。我不理她，仍然一个劲儿地干活。姑娘急了，上前拉住锄把说：“大爷，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啦？”哼，什么日子？“五一”刚过，“十一”没到，总之不是什么放假日子。我气冲冲地说：“那天都是应该劳动的日子！”姑娘说：“今天是阴历三月廿五，是您的生日哪！”啊，这下我想起来了，今天我不是整整六十六岁了么！可是连我自己也忘记了的事，她怎么还记得？过生日也不用休息呀！现在的日子，那一天不像过年那样热闹，那样叫人高兴啊！我瞅着晓花姑娘说：“姑娘，回去吧！就是过生日，也让我干一天活吧。”她一看没办法，说声“我找支书去”就跑开了。
支书来了，他拉起我的手说：“大伯，歇歇吧！今天是您到公社敬老院以后过的头一个生日，社员让您好好休息休息，晚上还要给您开个祝寿会呢？”呀？祝寿？我这颗老心还童了，我这枯干多少年的眼睛湿润了。支书不由分说地扛起我的锄头，我糊里糊涂地就被他拉到屋里了。炕上放着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晓花姑娘正给我老伴梳发髻，老伴乐得连一句话也不说，只冲着我笑。我一看就明白了，老伴比我小两岁，却是同日生。订婚时，我母亲说合婚书上看正配，一定有福。可是有什么福气？结婚后那些年没过一天舒心日子，总是饥一顿饿一顿。不是共产党来了，那有今天，哪能两口子一起过寿辰！
支书走了，晓花姑娘让我把衣服换上也走了。屋里只剩我和老伴两人。她笑眯眯地瞅着我说：“老头子，想什么？你还不乐吗？”
是的，我乐。可是我心里是悲喜交集的啊。记得父亲六十六岁那年生日，他正给地主打长工。早晨我到地主家去说，我爹今天得歇一天，他过生日哩。地主家的人一声没吭。我从老婆的针线簸箩里打扫出几个铜板，到街上买了一点点肉，六两面准备给父亲包六十六个饺子过生日。哪知地主却派狗腿子提着手杖跟上门来逼着我爹说：“洪老头子，你好大胆子，有钱不还债，还在家包饺子吃！”我怎么解说也没用，狗腿又说：“他妈的，穷个叮当响还想玩排场、过生日。喂狗吧！”于是他把面摔到臭泥坑里，一块肉扔到他带来的狗眼前，还硬逼我爹上工。真是生日没过好，倒惹了一肚子气。爹一气病在床上，不久就去世了。
我们老两口子更不用提了，两男一女，三个孩病死两个，地主的狗咬死一个，剩下我们两个。解放前要饭十来年，生日记它干什么？
天黑了，上灯了，在食堂里吃了长寿面，就被晓花搀到俱乐部。那里聚满了人。我们老两口子坐正位，前边摆着两盆花。大家坐好了，支书和队长斟了四杯社里酿的黄酒说：“祝二老高寿。”五个少先队员也跳起了祝寿献桃舞。晓花姑娘还唱了一个松柏长青歌。
回到敬老院，我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老伴也在一旁叭?叭?着抽烟。我说：“你也没睡呀？”她说：“怎么睡着啊？这不是像做梦一样？”我说：“不是梦，不是梦，是真的呵！”
我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到山边去挖三棵松树苗，栽到敬老院门前。一祝共产党万古长青，二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三祝人民公社越办越红火。
天亮了，三棵松树在敬老院门前挺立着。远方传来了公社社员劳动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