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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没听懂的话 (我对地主家庭认识的片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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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48-01-22
第1版()
专栏:

  十年没听懂的话
(我对地主家庭认识的片断)
戈马
十年以前,我决定要到延安去了。临行时,我父亲给我讲了一段话。他说:
“你实在要去了就去吧,再转回去二十年我也陪你一块去。我看将来你哥哥也要去的………不过,你也不要太相信共产党的‘小册子’宣传了。你到了那里,他们可能把你关在门外头,关一个时期。那时候你不要苦恼,悲观失望,甚至于自杀,你写信给我,我再寄钱把你弄回来。”
当时听了这一段话,我是硬着心肠,低着头,连他的脸色都不敢看一下,总觉得心里压着一个什么东西,很对不起他似的。这印象留的很深,参加革命以后,和同志们闲谈起家里的情形来,我也常爱谈这一段话。大家听了都说我父亲很开明,我自然也很高兴,于是乎还要例举出他的历史来,他曾参加过同盟会,当过黎元洪总统时代的旅长,当过袁世凯时代国民党的议员,参加议会斗争等等。于是,我肯定我父亲是有政治眼光的,不反动的。并且以为我父亲就是理解我,关心我,为我打算得太周到了。而我也自信我非常理解我的父亲。
土地改革学习以来,深入查思想,查了我严重的个人英雄成名思想的根源,便查到了我父亲那里。于是,我父亲便以小军阀和拥有二千亩土地的大地主面貌,出现在我的面前了。于是,我觉得我父亲的那段话,颇值得考虑了。于是,我想到了我在延安鲁艺学习时,我哥哥来信说:“父亲很奇怪你,为什么千辛万苦跑到延安,不学政治学起艺术来了呢?………”于是,我现在也感到奇怪了,难道我那样一个军阀兼大地主的父亲,还要我为人民服务而学政治吗?不是的,我发现他的政治企图了,他是在希望着我在共产党里,做一个他们眼中的“官”。这个“官”,按照他那“辛亥革命”式的想法来看,是有洋财可发的。至少当革命得势,共产党得势的时候,他还可以“借光”一下来一个“保险”。于是,他那一段话,我今天才恍然领悟了,他是明知道我非走不可了,不妨“大方”“开明”一些的。他那前一段话的意思就是要我思想上给他们“挂个号”。不要忘掉他们,给他们留个可“投”的机;他们当然是不会来的。后一段话则是他对我最后一次的“反共”宣传,要来一个“政治瓦解”,给我暗暗的拴条绳子,盼望着我万一“碰壁”的话,依旧回去做他的好地主儿子。
那么,我哥哥是否对我也有政治企图呢?也有的,我离开他时,他还是南京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宣传干事,临我要走的那两天,他曾当着我的面向他的朋友说:“我把我弟弟送到共产党那里‘保存’起来。……”我当然不是他送来的。但是,他想把我“保存”起来干什么呢?难道他真要把我“保存”起来为人民当长工吗?显然不是的,他和我父亲同样暗藏了一种密而不可告人的话。那么,我是否思想上也为他们挂了号呢?挂了的,而且挂得很牢。去年当我碰到新四军五师的同志闲谈起来的时候,我曾想到把我的父亲弄到政府里工作,我认为他那块辛亥革命的老牌子,还可以用一用。当××同志从前方回来,闲谈中告我他可能派到南京参加中共代表团时,我又曾想到我哥哥一定回南京了,我还可以利用他的关系,为我党做些工作。但是,天晓得,象我这样一个没有阶级立场的人,真要是去了,还不知道是谁利用谁呢?我三八年参加革命,也参加共产党了,自己以为政治上是进步的,聪明能干的,而我父亲和哥哥那样简单几句话,经过十年之久,土地改革学习以后,我才算是听懂了,我那种自命不凡的聪明才智哪里去了呢?没有阶级立场的人是何等的愚劣啊。
对我这样的家庭应采取什么态度呢?这里也迫使我想起我父亲曾再三告我的一个故事:
民国二十年,长江大水暴涨时,我父亲因想发洋财,把二千亩田都种上了莲子,住在乡下。一天下午,我父亲看着水势涨得太大了,叫来他的佃户刘金旺说:“我看今天水势太大,还是用我的船把你那九十岁的老奶奶送上山吧,老年人要当紧些。你送走了赶快把船驾回来接我。”刘金旺把船驾走了,送了他的祖母,又搬他自己的家具去了,一直没回来。傍晚,月亮出来了,昏昏的。长江的大堤倒了,大水立刻冲到了我父亲住的房子里,我父亲只好带着他最后的一个姨太太站到方桌上,在桌子上压了些东西。水慢慢涨起来,一直涌到他的胸口了,这时候,那位姨太太掩面哭泣了,我父亲却似乎很感慨的说:“你哭什么呢?我们这一辈子作的孽还少了吗,死了,大水里喂鱼多好,多干净。”这里,我父亲似乎是要死得多么“豪气”“慷慨”的了,但正在危急之时,一个经常给我父亲送鱼来的老渔户驾着船来了,他看见了我父亲家里的灯光,又救了他一命。
往年听了这段故事,总为我父亲感动,甚至流泪,以为我父亲太苦,农民刘金旺“自私自利”对不起他,甚至此次在三查中,我也还不能了解我父亲讲这故事的用意,总以为我父亲再不好,总是个人,难道人还不如那些家具重要吗?为什么刘金旺不救我父亲而搬他的家具去了呢?但今天转过来一想:我父亲为什么要刘金旺送他的老祖母呢?真是为了所谓“敬老”“人道主义”吗?不是的,他叫刘金旺去送他奶奶,正是为了他自己,大水来了,他这个大地主是无能逃脱的,他想施点小惠收买刘金旺以求得逃命。但农民刘金旺早看穿了这一套了,究竟是谁自私自利呢?我父亲带着姨太太,剥削着他们,过着极为腐化的生活,早很对不起农民,早已为农民恨之入骨了。那末趁着这个机会,刘金旺不应该“对不起”他一下吗?在农民刘金旺的眼里,我父亲远不如他们的家具重要,他的家具收拾起来,还可以再劳动生产,而我父亲除了剥削人以外,还有什么用处呢?为什么当着大水滚滚万分紧急的时候,农民不该搬他的生产家具,而要救我父亲那个吸血虫呢?明白了这个,也明白了我父亲讲故事的企图了。他是在教育我仇恨农民,叫我为他那个“人道”而“正义”的地主父亲做个孝顺儿子。今天从这个故事里,我也明白了我父亲的罪恶,他剥削苛打农民是太厉害了,不然,那个忠实的农民刘金旺不会不救他一命的。那末,明白了这,我也明确的肯定了我对我家庭的态度。被我父亲歪曲了的农民刘金旺是对的,农民刘金旺把我教育过来了,我要坚决站在这一边。
这故事更早,是十九年前的事了,而我愚笨得迟至革命后十年才理解。我愿写下来,以被愚弄者极为愤慨的心情,供献给出身于异己阶级,而尚未听懂他们的话的同志。
                       一九四八、一、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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