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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岭夜话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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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9-07-25
第8版()
专栏:

佛子岭夜话
张沛
我们的车子在暮色苍茫中过了霍山县,没有多久,山谷中出现了一片耀眼的灯光,似乎告诉我们:这里有水电站,佛子岭到了。
我们出发时,把合肥——六安,——佛子岭的里程少算了五十公里,因此达到佛子岭的时间,差不多比预想迟了一个小时。原来以为有时间可以欣赏一下5月的水库黄昏,现在只能在夜空下远远看到一座高大耸立的黑影——连拱坝,而水库周围的群山用沉默来迎接我们,隐隐约约地能窥见大别山秀丽的峰峦。
车子在一座两层楼的新建筑门口停下来,这是佛子岭水电站的管理处。我们正在楼下打问管理处的李主任,一个瘦瘦的,身穿藏青制服、个儿不高、五十左右的同志从楼上走下来。
“你们是合肥来的吗?”他打量着我们问了一句,和我们一一握了手,我们把介绍信交给了他。他看了一眼就揣在口袋里,没有介绍他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寒喧,就领我们到河那边的招待所去。我们想,他一定就是这儿管理处的李主任了。
这是5月末的夜晚,在这群山环抱的水库里,晚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凉意。我们沿着两边栽有法国梧桐的水库马路走去,没有几分钟就到大坝跟前。坝前通道上有一排灼亮的路灯,坝里面发出隆隆的响声,这就是水电站的厂房,它藏在坝里面。这是一种比较新式的水电站的建筑方法。
一路上,李主任没有和我们说什么话,只是过了大坝走上一座活动桥时,他告诉我们,由于修好了溢洪道,这山沟水大了过不去,才修了这座用缆索吊起的桥。他背着手,慢慢地走在我们的前面,看起来身板儿不大结实。从他不多的话音中,我听得出他大概是湖北人。果然,当我问他的家乡时,他说了一声:“黄安。”接着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叫红安。”
黄安,这个地方,在第二次国内战争中是一个出名的地方。经验告诉我,和我们在一起的这位李主任,很可能是一个从酷烈的革命战争中走出来的老战士。记者的工作养成了我对人的访问的兴趣。他,一个老红军,是怎样来到这大别山中的水库的呢?我等待着机会寻找答复。
* *
吃过晚饭,我们正在洁净明亮的水库招待所的房间中休息,李主任推门进来了。我们闲话了一阵佛子岭水库的风光,看样子,他对这个偏僻的山谷中的水库很有感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给我们大家抽,他自己也点上了一枝。
“这大别山,我算是跑遍了。”从这里,我们开始了一场有意义的水库夜话。
“1931年,我在黄安参加了红军。第二年,我们的队伍开到六安樊通桥。在樊通桥的东边打了一仗,俘虏了很多,光我们一个连就抓到五百多俘虏兵,还缴了三门迫击炮,十八挺轻重机枪。”我和很多老红军谈过话,我熟悉他们的一个特点是,对于自己在二、三十年前经历过的战斗,能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讲得清清楚楚。樊通桥战斗是这个老战士在二十八年以前进入大别山的第一次战斗。而樊通桥,在三个小时以前,我们的汽车正好经过那个地方。
“我那时二十岁,当副班长,可一个大字也不认识。我们的连长是六安人,大个儿,名叫小毛子,我现在还记得他。”李主任谈得兴奋了,刚刚见面时觉得他讲话多少有些威严和拘谨的印象已经没有了。
“以后我们打正阳关,打潢川、打光山城,在光山消灭了国民党的新编二十师,以后又回到黄安,转过头来打宋埠围麻城,打的是夏斗寅部队。”他叙述的这段斗争历史,很显然是中央苏区以外一个强大的革命根据地——鄂豫皖苏区的光辉斗争。
“我们走遍了大别山,但不是坐汽车,而是用两条腿呀。这一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我们离开了鄂豫皖。”
接着他谈到自己怎样第一次挂了彩(他一共挂过八次彩),由于缺乏药物治疗,伤口里生了蛆。睡了半个月担架,又不能睡了,因为要让给新的彩号。这是中国革命史上的一段艰苦的历程,雪山、草地、饥饿、寒冷,都被英勇的红军战士征服了。残酷的斗争考验了人的忠诚,他在1933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4年过泸定桥时,他已经是一个连长了。“苦是苦呀,可我们挺过来了,当干部就是要挺,干部没有劲还行吗?”这是一个老红军在艰难的日子里的切身体验。
最后,经过英勇的长征,先期到达的红一方面军和来自鄂豫皖的红四方面军,在陕甘宁边区的陇东胜利会合了。中国的斗争形势,进入了一个新的转变时期。1937年,他成为八路军一二九师的一员,从那以后,他战斗在太行山上。
斗争是艰苦的、漫长的,但胜利终于是属于革命的军队和革命的人民。
“离开鄂豫皖十五年后,1947年我又随刘邓大军跃进到大别山。主力部队继续南下打击敌人,我们编为皖西军区的一个师,又留在大别山了,和李品仙的‘广西猴子’作战,在六安、舒城一带打了两年,一直到淮海战役结束,全国胜利。”
这时,他是一个团长。等李主任讲完了他和大别山的血肉联系,我才确切了解到他在开头讲的一句话:“这大别山我算是跑遍了。”包含着一个多么艰巨、多么漫长而又多么英雄的历史过程。
全国胜利了,经历过长期战斗的革命军队,照理应当休息休息了,可是“没有多久,我们改编为水利建设部队,我那个团打先锋,在1952年5月开到佛子岭工地。我们来时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大山。我们平地基、修道路、筛沙子、挑大土,和打仗一样。”“和打仗一样”,这句朴质的话,点明了我们军队的战斗传统。
“以后我们不挑土了,现代化的大型水利建设不能光靠挑土呀,我们学电焊、学钻探、学发电和修理线路,学抽水和灌浆,学木工、钢筋工、洋灰工,学化验……,好几百种,什么都学。现在丹江口、三门峡、刘家峡、海南岛……都有我们派去的人,我常常收到他们的来信。”他讲到这里,使劲抽了一口烟,现出一种快慰的神情。战士既会打仗又是技工,参加到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中来,这怎能不使人快慰呢?
淮河流域第一个大型水库——佛子岭水库竣工了,高大的连拱坝矗立在峡谷中间,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出现了。不久,发电机的马达也响动起来了,建设水库的人陆陆续续奔向新的建设岗位,一个沸腾的工地冷清下来了。“大家走了,我留下了。组织上要人看水库,我自报奋勇当看守人。这里就是家,这也是革命,哪里不是一样!”于是两次战斗在大别山,以后又是大别山第一个大型水库的建设者和领导者
(他是建设工地的副指挥),就这样成了水库的管理人。
“现在我们正准备建设发电站的第二个机组,它比第一个机组发电能力大得多。我们的电站还在为四个省培训几百个技术人员和技术工人。整个电站工作分三班,每班八个人,可是现在一班八十个人,一个师傅带九个徒弟,他们来自新疆、贵州、广西……,不久以后他们就要回去为自己的水电站操作了。我们不光发电,水库还养鱼,现在大鱼已经二、三十斤重了。”
最后,他才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李毕云,佃中农出身,今年五十岁,是佛子岭水库和电站管理处的主任和党委书记。
* *
夜已深,我们送走了李毕云同志,在招待所的走廊里,欣赏佛子岭的夜景。山脚下灯火点点,从闸门的空隙里流出的水,像小河淌水一样,只听到淙淙的声音。可是我知道在大坝那边,是一个长达几十公里的人工湖,如果把所有的闸门都打开,水将会发出无法阻挡的冲击力量。而现在,人牢牢地控制着它。
招待所前面的山沟,虽然在夜晚,也看得出是有计划地整修过的,树木、花草、塑像、小道,像一个精巧的小公园。一些看不清是什么样的花草,在5月的夜晚散发出一股清香的气息。我来回走动着,脑子还在想着刚刚离开的那个李毕云同志。一个普通的农民,在他的一生中走过了一段悠长、艰难但是光荣的路。他在大别山开始战斗,又离开了它。经过了十五个斗争的春秋,又回到大别山的怀抱,为它最终脱离苦难而战。在战争中,他为大别山流过血,在解放后又为大别山的繁荣流汗。当人们走了以后,他留了下来,成为一个普通的水库管理人员。他并不觉得这个位置和他的斗争资历有什么不吻合的地方。“这也是革命”,这就是他在党的教育下树立起来的人生观。他没有什么特出的英雄事迹,然而他为无产阶级的英雄事业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这样的人,在我们的队伍里何止万千?他们是我们伟大事业的支柱,虽然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带着兴奋的和上了一堂有益的课的愉快心情,回到寝室躺下了。明天,我们将迎着朝阳到水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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