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打回台湾去！”　产业工人曾福源的自述 [复制链接]

第2版()
专栏：

　　“我要打回台湾去！”
　产业工人曾福源的自述
柏桦记录
我原来是个糖厂的产业工人，姓曾名福源。台湾有三大族：高山族最大也最久；还有广东族和福建族，我就是广东族新竹县人。
家里无田、无地、无房屋。三岁上，母亲因操劳过度，没钱吃药累死了。十一岁上，日本鬼抽税抽款，父亲一人劳动，不能维持生活，地主就硬逼着把我姐姐霸去了。不几月，父亲又累得吐血；想吃点东西，无钱买，一天一天拖着，就一直拖到断气的时候，听他说了几句话：“有钱的地主把你姐姐霸去当牲畜使唤，我病到这样死了连棺材也准备不起；咱们几辈子遭人白眼，你们一定要有出息，要有……”
我当时正念小学，我知道爸爸是怎样在饥一顿，饱一顿供我去念书的，心里越忿就越想：“警官是最威风的！将来我要去考警官学校，毕业后好叫我姐姐过几天好日子，杀几个地主老财，给我父母报了那冤仇！……”
当时，年纪小、程度差、资格低不用说，眼前连吃的都没有，可怎么办呢？生活越来越苦，盐水配着红薯过日子，加上日本鬼要税金，咱交不上，罚钱、打骂，结果一纸长条还封闭了我家门。
一年一年艰难的过去了，到了十四岁时，日本鬼又把哥哥征去南洋当军夫，后来入冷果店做工；一天做十四个钟头，只得四毛钱。哥哥顾不了自己，更顾不了我；我饿着肚子也不能餐餐喝西北风呀！就只得跑到糖工厂做童工，一天劳动十二点钟，累得我常常昏倒过去；瞅瞅四周，想歇一会儿吧！“八格牙牙罗！”“乒！”拿着短木棒的日本监工，连打连骂：“你们这些苦力小鬼！一天挣五毛钱，不好好干活，撕了撕了的！”——简直把我的魂都骇掉了！
“好吧！以后我赚了钱，念好书考了警官再说！”当时，我一边挨了打，一边还是想当警官报复报复的。——我不知道警官就是日本鬼子、老财们的走狗；当了警官只更增加那些狐群狗党的爪牙，救不了我那可怜的家庭和我这挨打受气的命。……
工厂潮湿而又闷气，头生疮了，不给医治；劳动、劳动，生了疮，一直流脓流到满身，放出去，等朋友们帮忙治好，结果，厂主又把过去几十天的工资，连老本也给我克去了。……
这些，也还是一堆小事，是危险的，那就是十七岁——四五年的热天，美国的飞机拼命的轰炸台湾，我被派去修理飞机场；地上的人乱跑，天上的飞机嗡嗡地东飞西飞，轰隆隆的不停的扔炸弹；我们想跑吧，附近日本鬼子的机枪又早已安置好了；它打不上美国飞机，就象疯狗样只是吆喝着，扫射着咱们这些做工的人们；一个工友倒下去了！接着是第二、第三，一直到数十个。……
我当时只是卧倒在地上，祈祷着神灵，要保佑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工人………。
飞机过去了，扫射也停止了，周围一看，死了几十个人啊！——过去受日本鬼子的骗，只以为应该“尽忠天皇陛下，死了也是命定的！”而现在想想：死了的这些人还不都是我们阶级的兄弟，作了日本法西斯战争的牺牲品，资本家、地主自在享福，既不来修飞机场，又不致被打死；想来想去，什么“天皇”、“神仙”，还不都是期侮咱工人！？老财、日本鬼，还不都是把咱不当人，叫咱替他作送死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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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年十月，国民党军队开到台湾来了。我们都想：“中央军”来了一定要救济咱们的！一定再不过苦日子了！我们从此见了青天——我到了自己的祖国了。
但是，事实是怎样呢？国民党军队带来的，却是比日本仔更凶的烧、杀、淫、掠；接收大员满天飞，工厂倒闭，粮食恐慌，商店关门，人心惶惶；而骗钱、骗兵、奸淫、杀人的事情，更是越来越多了。
“愿当兵者，每月饷金三千元，完全平等；可学打拳与文化，每两周准许回家一次；最多两年时间，愿再干者可干下去，不愿者可解甲归田或从事其他职业。……”
——好漂亮的“堂堂乎”国民党军“招兵”的幌子呵！把多少台湾青年都哄骗进去了！……
我是个失业的糖工，给别人制糖，自己却吃了一辈子苦。我如果知道当时工厂倒闭，咱们这伙工人没饭吃就是这群混世魔王搞的鬼，我宁死也绝不去当兵！又如果知道“遭殃军”里边是那么坑我、饿我、打我，左欺右骗的竟把我送到华北内战战场上替蒋介石当炮灰，来屠杀的又是咱们自己的阶级弟兄，我，天良！天良！我也是要跳海或早逃跑或与他干起来的！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当时只是埋怨命运不好，或说几句：“狗（日本）走了，猪（蒋介石）又来了，——狗还能看门，猪来何用？”以发泄发泄胸中郁气。我……我们只知道过的不是人过的生活；台湾，可怜的富庶的台湾，仍然被禽兽统治着！老人们流着眼泪，叹气吞声；穷苦的青年人过去当牲畜，今天还是当牛马；青春的姑娘，本来是漂亮，今天却蒙上了说不完的痛苦和羞辱。我们，据老辈子说，老早就见不到太阳，见不到光明；“祖国！”“祖国！”我们所热烈狂欢，流着眼泪所迎来的国民党军“祖国”呵！给我们的，都是叫我们更加走向黑暗、灾难、痛苦、饥饿、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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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的幸事！去年的今天——一月九日，金乡鱼台外围大战的那一天；苍天有眼，我……我们总算被共产党解放军把我解放过来了！
“解放战士”，以前我一听说就难过；“解放过来了！”那还不就是俘虏过来了吗！？羞耻、不光荣、害怕、装病、吃吃喝喝，昏昏沉沉……装满了一脑袋坏主意；总之，我当时狠了几狠：“不管为谁打，我是再也不愿打仗了！”
经过一月、两月、三月……耳闻、目见；军事、政治，开会教育；解放区可真是不同！穷苦老百姓当家、斗地主、斗恶霸、分田、分地、分房子、分财产、分牲畜；解放军首长没官架子，对自己既爱护又客气；自己装病，医院明知道还是百般照顾、治疗；以后，毛主席又告诉军区首长，从前方调咱们来军政大学学习，一个在旧社会从来被人压迫、欺侮、瞧不起的工人，今天，想不到，苦尽甜来，当了“解放战士”，果真得了解放！糖工，糖工，我好苦命的糖工，竟尝到了人世间的第一次甜头，当了毛主席大学里的大学生了。想当年被“遭殃军”骗去“学文化”，结果是要我们当他们卖国贼的炮灰。想不到，在军政大学的学习里，演戏、唱歌、识字、上课、出操，祖国的文化，祖国的文化呵，连作梦也想不到，竟在被解放后由共产党、毛主席给与我们了！………
我是开始真正懂得“解放战士”这四个字的又深又大的意义了！我越想越高兴，也就越有了劲。前几天，我看了“土地法大纲”，我读了一遍又一遍，还作了一些笔记；想着自己几辈子没田、没地、没房屋；如果打回台湾去，建立起新台湾，按照中共中央公布的“土地法”彻底平分土地、斗地主、闹翻身；咱，咱姐姐、哥哥，所有穷兄弟、姊妹，可也就快活得不行了！
去年的今天——一月九日，当时一提起，一思想，就感到恼火，气忿，伤心。现在已经知道了，“一·九”正等于咱们台湾人民反对蒋匪陈仪辈狗徒的万恶统治，所爆发的“二·二八”运动的革命节日一样，是显示了我们的新生，是我们由黑暗走向光明、由地狱进入天堂的最光荣、最愉快、最感觉幸福的一天了！
从那天起，经过各种事实的证明与教育，使我渐渐认识到，我们所到了的这新天地，这人民的解放区，这不就正是我们渴望了很久，在一切的失望中所遇到的真正的祖国！这，这不就正是咱们台湾人民需要用血汗去斗争以赢得的新天地的模型！？
更有一桩使我最感兴趣，最感前途远大的，就是：从去年九月十七日起，我的生命里开了一朵大红花——我，一个糖工，一个“解放战士”，被军大党委批准成为无产阶级先锋队——共产党的一员了！
这对于我实在是………欢天喜地，惊天动地，几辈子。也不会想到有今天的。我当时在“入党的动机的”里这么写着：
“我在前方战斗里，看见共产党解放军的确是好，解放了我，也解放了和我一样的许多弟兄。我也看见共产党员英勇、坚决带头完成任务。从那里我就感到共产党好，当上光荣。
到学校后，上党课更明白共产党是干什么的了；所以在班里讨论时，我就要求参加共产党。
我参加共产党，是因为这是个替穷苦人民谋幸福的党；参加后，好在共产党领导下，打回台湾去，建立咱们工农当主人的新台湾。”
是的！我写的这些话是一句一字也不能忘记的。这是对党的誓言，也就是我今后一切行动努力的方向！
我很年青，很幼稚；许多意思都说不太清楚，懂道理也懂得很少。但，政治部李主任代表党委给我们的指示：
“大家必需要加紧军、政、文化学习，提高战术与技术，进一步明确阶级观点；台湾是台湾工农的台湾，中国人民的台湾！解放台湾要全国人民共同努力！特别是我们台湾同志，台湾的共产党员，要更加准备好自己的力量！认清时局，认清敌我；认清自己解放自己的任务，首先要靠自己有智谋，有勇气，有力量去担当！去坚决的完成与争取最后的胜利！……”——这，这简短而有力的教导呵，我是永远不能忘记的。
“解放台湾，这首先是我们自己的任务！我，作为一个光荣的年青的共产党员，这更应当是我自己的任务！”——当天夜里在灯光下，我又结结实实的把这些话记在了自己的日记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