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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朋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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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9-09-26
第12版()
专栏:十年颂歌

两个朋友
吴晗
这十年,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十年,中国历史划时代的十年,光辉灿烂的十年,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的十年,人人发生变化,从生活习惯到思想意识的变化,可喜的可以歌咏的变化。
我认识不少人,每个人都发生或多或少可喜的变化,不管多也吧,少也吧,总之是变了的,总之是可喜的。其中变得最多最大的有两个朋友。
这两个朋友,年纪都比我大,当我在大学念书时,他们已当了多年教授了。两个人都是留学生,洋气很重,一个学哲学,教逻辑,也写过讲逻辑的书,外号就叫逻辑。一个学建筑,一辈子研究中国古建筑,谈起什么五台山有一千年历史的木结构,李诫的营造法式等等,便眉飞色舞,说个没完。虽然他在这一行是个权威,但似乎在旧时代没盖过什么大房子,大概是一来那时代根本没有什么大房子盖,二来他要讲民族形式,人家不喜欢这一套,因之,他的理论也终于只是理论而已,虽然文章写得很多,房子却盖得极少。
我没有上过他们的课,后来也在同一学校教书,算同事了,因之也就占点光,算是朋友,他们也不好意思摆老师架子。
还是从最近讲起吧。
大约一个多月前吧,逻辑教授突然来电话,问有时间没有,他要来谈一个问题,我当然欢迎他来,但是心头纳闷,是什么事呢?猜了好久,大概是我俩都有关系的几件事吧?谁知大谬不然,完全不是那回事。
六十左右的人了,穿着短汗衫短裤,假如不是那头白发,人家会以为是个运动健将呢!一坐下便说明来意。
他说:近来不是在提倡发展副食品的生产吗?我想到养鸡。要和你谈谈。
我有点奇怪,养鸡怎么来找我,难道要找点什么古代养鸡的掌故不成。一听又不对头,原来他提议阉鸡。
“你知道,我们南方阉鸡很普遍,每年7、8月间,半斤来重的公鸡就得阉。那季节就有一些专家巡行村落,一个小弓,一把小刀,就地捉住小公鸡,在肋骨旁拉一个小口子,弓弦向里一绞,夹出一个小白球,再摸摸毛,放在地下,小公鸡就又跳跳蹦蹦,找吃去了。很简便,不是吗?这样,长得肥,长得嫩,到三四斤重还是很好吃。”
我说:“我见过,果然省事。”
他说:“那为什么北京不兴这个办法呢?河南、河北、山东这一地区好像都不大阉鸡。斤把来重就吃了,长大肉老了不好吃。如今,个个公社,个个队,家家都在养鸡。你算,一个鸡阉了可以多长两三斤,十万,百万,千万个鸡,你算,得长多少肉,两三千万斤啊!不是吗?”
我说:你的账算得不错,有道理。
他说:那你们为什么不提倡呢?要是不会,从南方请几个人来,开个训练班,再到各公社去传授,不是就可以每年增加多少肉食吗?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说完了,他就抹一抹汗,走了。
这一场谈话使我很感动。
就是这个人,几个月前他对我说,过去多年搞逻辑,唯心的,资产阶级的一套,搞了多年,连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搞的是什么。今后的任务是批判这一套,批判自己过去的著作。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学习唯物主义的哲学。
也就是这个人,十年前,有一次我们搞一个反对什么的宣言,那时候,我们这些人反对国民党,但是什么也不会,只会发宣言,找人签名,人越多越好。我找了他,在下课休息的十分钟里,他匆匆看了,说我签我签,拿起笔就写。我一看,糟了,他写了半个耳朵,原来上一个签名的人姓陈,他也在写陈字了,我赶忙拦住,说不对,写你自己的名字吧。他才醒悟过来,连说,我不姓陈,我不姓陈,正确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那个建筑教授呢?虽不至于忘记自己的姓,却也非常有趣。
他身体不好,体重最低时只有四十多公斤。养好了,好容易长了几公斤,一忙,忙到忘记自己是个病号,就又垮了,又把那几公斤消耗掉,瘦得像个猴子。支一根手杖,弓着背,成天满处跑。
说他,得倒回来说,从1948年说起。
那年年底,解放军包围了北平城。派了一个军官找他,要他画出北平城必需要保护的古文物建筑,以便万一不得已开炮时,这些古文物建筑不致被炮火损坏。
这件事深深感动了教育了这位专家。1949年3月间,我回到北平以后,他带着感激的心情对我说:“你说,世界上历史上那有这样打仗的!你看,你看,对文化遗产这样重视,这样爱惜!这真是人民的军队!人民的军队!”
从此以后,他深深敬佩共产党,爱戴共产党。
但是,他的古建筑研究成了包袱,他对古建筑太热爱了,照他的意见,为了保存北京城的古老风格和结构体系,新的建筑,新的中心应该摆在西郊,复兴门以外地区,将来新旧并存,互相联系。
从此,展开了热烈的争论。
他喜爱古老的牌坊,他喜爱古老的城墙。他认为马路太长了,有了路中心的牌坊,会使人在精神上得到舒适的感觉。他建议在城墙上建环城公园,种些花草之类,供人游览等等。总之,在拆除牌坊和城墙的讨论中,他坚持己见,列举种种理由,大有和牌坊、城墙共存亡的决心。
吵了几年,问题解决了。北京在原有基础上改建,主要干线的牌坊都拆掉了,城墙也开了许多缺口,便利了城内外的交通。
他以古建筑专家的知识,积极参加了北京的改建和新建工作。
在反右派斗争中,他和逻辑教授都是反右派的积极分子。坚决斗争,无情揭露,受到了考验,锻炼。
这两个朋友先后都参加了共产党,向红专道路前进。
这两个朋友受的是资产阶级教育,都有一套自成体系的唯心主义的哲学和建筑学的理论,教了一辈子书,写了不少著作,并且都是六十岁左右的人了。但是,都坚决放弃老一套,丢掉多年来的看家本领,重新学习,从头做起,并且,决心要在学习中批判自己过去的某些错误理论。都不服老,甚至都不承认老,都希望能再活几十年,多为祖国作些事,做出成绩来。我说,在许多朋友中,变得最多最大的就是这两个,我还相信,他们将会继续起更大的变化,更多的提高,在学术研究上作出有益的贡献。
见贤思齐,我要向这两个老朋友学习。我也相信,学术界的许多朋友也会向他们学习。
人是可以变的。旧知识分子是可以变成新知识分子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可以通过党的教育通过自我教育自我改造,成为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彼亦人耳”,“彼亦旧知识分子耳”,“彼亦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耳”,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呢?一定可以,朋友们说是不是?
1959年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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