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渡 [复制链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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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渡
海粟
已经很晚了。
江水拍打着泊在岸边的渡船，发出单调的“啪嘭、啪嘭”的声音。渡船上的人等得都有点不耐烦了。撑渡船的，一个细挑身材、三十来岁的女人却还站在岸边。
“怎么还不开船呢？”不知有谁打了个呵欠说。
又有一个人用电筒照着看了一下手表，说，“十一点多了，该开船了吧？不是规定最后一班渡船在十一点开吗？”
这一来，船上的七、八个人都喊起来：“是啊，开船罗！”
“开船！”
“大家耐耐性子。那边还有人来呢，看到没有？”撑渡船的女人毫不在意地大声说，跟着又向远处喊道：“要过渡，走快点罗！”
大家的眼光都转向了江岸远处，果然有电筒光映着一个人影在一晃一晃地移动。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走到。
“走得这样慢！三嫂，开船，不等他了。”有两三个工人模样的人对摆渡的女人说。看来他们跟她熟识。
“急什么？多等一会儿就困死你们了？”三嫂回答，随着又大声喊道：“喂，走快点，别人等着呢！”
“哈哈，我说难道你就不着急？你这么迟还不回去，三哥在家里不知有多心焦呢！”工人里有一个说，引得别的人都笑起来了。
“见你们的鬼！拿我开起玩笑来了！”三嫂说，可是跟着自己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人终于走近了。借着电筒光，可以看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挑着一担东西，一头是一只小木箱，一头是一个长长的土布袋，背上还背着个孩子，低着头，小心看着高低不平的沙地，一步步走来，走到窄长的跳板前，就犹豫起来。三嫂从她肩头拿过担子，帮她上了船，一面划桨，一面问她：
“刚从乡下搭车来吗？”
“嗯，”年轻女人点了点头。
“你男人在这里做工吧？”
“嗯，”还是这拘束的回答。
船到了江心。夜晚的江风吹来，使人感到一丝寒意。
“喂，你这个做妈的真是！连个冷热都不晓得，快给孩子披上点东西挡挡风呀！”三嫂突然像责备自己的女儿似的责备她。
年轻女人给这突然的责备弄得有点惊愕了，手边却又没有衣服，回头看了看孩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真是糊涂！出门连孩子的衣服都不拿一件！”三嫂继续责备她，一眼看到熟识的一个工人身上披着一件夹克，就生气地说，“你还楞着干什么？把你的衣服给她呀！”
“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工人抱歉地说，真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赶紧脱下衣服来交给年轻女人。
“哼，你男人也不来接你们一下！”三嫂似乎数说得来了劲，又拉到年轻女人的丈夫头上去了。
“不是的，你不知道！”一直默默应着三嫂的年轻女人，这时忽然低声的、却很肯定的反对说。
“我才知道呢！这些厂里的男人都是给机器迷住了心窍的，哪还记得老婆孩子！我那个老鬼也是一样的货！”三嫂又像是责备，又像是表扬地说。
“不是的，”年轻女人的口气越发固执了。
“不是？那他为什么不来接你？”
“是我没有写信告诉他。”
“怎么？没有告诉你男人？你看，我说你糊涂是不是！难道他来接接你就会耽误了天大的工作了？”
“反正我自己找得到的，为啥要耽误他做工？”年轻女人一点不让步的反驳。
“看你本事真大！”三嫂像是讽刺似的说，可是脸上却挂着好意的笑容。接着她又问道：“你男人是哪个厂的？”
“炼钢厂，”口气里带着掩盖不住的骄傲。
“同志，你们有哪个是钢厂的？”三嫂问渡船上的人们，碰巧，没有一个是钢厂的。三嫂显得又生起气来了，对年轻女人说：“好啊，钢厂离这里还有七、八里路呢！你本事大，就一个人拖着孩子去找吧！”
船在三嫂对这年轻女人的数说声中拢了岸。年轻女人挑起担子上了岸，一个劲地往前走去。三嫂用力把竹篙插住了船，喊起来：
“你路都不认识往哪儿走？等着我！”
“三嫂，你回家吧。我送她去。”有一个工人说。
“你送她？你明天还做工不做工？”三嫂一句话就把他顶了回去、转过身来对年轻女人说：“来，把担子给我。”
“你告诉我路，我去找好了”。
“哼，你自己去找！我晓得你找不找得到？”三嫂把担子抓过来说，“跟我走。”
年轻女人顺从地跟着走了。一路上，三嫂还在不断地数说她什么。
越走越远了，人影渐渐模糊。三嫂身上一套在风吹雨打中褪了色的衣服，在工厂的灯光的映照下，成了一团光亮。
（附图片）
〔赵志方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