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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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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9-11-22
第8版()
专栏:

妈妈
浩然
日头落山,门儿锁着,不知妈妈到那儿去了。我望着那把亮光光的黄铜锁,心里不住地犯嘀咕:妈妈真的到队里去养猪了吗?养猪是一个苦差事,黑夜白天要忙,风里雨里也不能歇,她那么大年纪了,身子骨又不好,能行吗?我若不是修水库去了,说什么也得拦下她。
我这么想着,正要往外走,妈妈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宝森,哎呀呀,妈妈可把你想坏了。哟,黑了,胖了,过集体生活真能壮人哪!”妈妈两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上下打量着我。
我也望着她。才几个月,她头上的灰白的头发好像稀疏了,刻在脸上的皱纹也显得多了。我说:“您好像瘦了。”
“傻孩子,你可知道,咱们队里那群猪可肥了!”她笑嘻嘻地说着,松开抓着我的手,缕了缕头发,晃了晃肩膀,像是对我显示,她一点儿也不弱。接着,她越加兴奋地说:“宝森,这回妈妈可遂心如愿了。做姑娘的时候,我就喜欢养猪。可是咱们这边靠山,种山坡地不使粪,不习惯养猪、从嫁到这儿,我就跟猪分手了。这回呀,光咱们这个生产队就有三个养猪场,家家也都养了猪,我可有事干了!队长还硬说我有经验,拉我当技术员、养猪场长,咱那是个材料呀!干就干呗!人家瞧得起我,我能打坠坠?”
她那股高兴劲儿立刻传染了我,预备见面时对她讲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刚才我从保管股领了一点儿玉米骨头,轧轧可以当猪的饲料。增产节约嘛,就得多找门路。”她扭转了话题,随即扯着我说:“我正愁弄不动,你来帮我一把。”
一辆小推车停在门口外边,车子上跨着两只大筐子,筐子里边装着满满上尖的玉米骨。她拉着,我推着,一直往西走。到了养猪场,卸了车,我正准备往回走,妈妈却喊住我说:“宝森啦,妈妈没时间陪你呆在家里,往后也没功夫照顾你,依我说,干脆你也搬来跟妈住吧!”
我心里想,放着挺好的家不住,跑这儿孤孤单单地干啥,我又不是饲养员。但是,当我正视着妈妈那期待的眼光时,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反对她的话。看样子,她老人家真的要在养猪场干下去了。
妈妈见我犹豫就用非常亲切的口吻说道:“宝森哪,妈妈真离不开这些猪了。我们这个场是个繁殖场,可是个重要的工作呀!这个场从动第一锨土修建,我就来了;这些母猪都是我喂的第一瓢,是我赶它们交配,是我替它们接生,又是我亲手把养大了的小猪崽交给社员们的。如今全管理区,那个队没有我们这儿出产的猪崽?所有丰产田的肥料也都有我们这个场里出的……反正,妈妈不能离开这儿了;可也离不开你呀,你搬过来,两全其美,好不好?”
我还有什么话讲呢?只好点点头。
妈妈越发高兴了,领着我参观她们的猪圈,兴致勃勃地介绍这里的猪种,这里的环境卫生,这里的新法饲养;间或,她又亲热地跟那些向她摇头摆尾、哼哼乱叫的肥猪说句什么话。每介绍一段,都要停下来,向我问一句“怎么样”,当我点点头时,她又忍不住笑呵呵地自己先夸几声:“就是好,就是好!”参观完毕,她像是又想起什么重要事情,拉我跟她回房子里去。
她跳上炕,从墙上一块吊挂着的木板上拿下一本揉得不像样子的书,递给我:“这是我在饲养员训练班领来的。看了好几遍,有一半字都不识得。你这一来就好了,我们聘请你当教员,每天上课给我们讲上一段儿。”
我接过来翻一下,上边都是一些专门性的经验方法:“我一门不通,怎么给人家讲课呀?”
妈妈说:“不要紧,你就按着上边给我念。你念我听,我懂了,由我来讲。待会儿,我们就要上课了,你看看吧。”
果然,吃过饭,陆陆续续,不大工夫就来了一屋子人。有年轻的媳妇,也有十几岁的姑娘,还有几个跟我妈妈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其中有的我认识,有的是外村人。说说笑笑,顿时间把个挺安静的养猪场搞得热热闹闹。
妈妈带上老花镜,对众人说:“到齐了,咱们上课。”这时我才发现,妈身边的墙上,靠着一扇门板子,上面涂了锅底黑,大概就是当黑板用的了。
妈妈立在众人面前开口说:“今天还得从我肚子里掏,明天就按着书本讲,我来了老师啦!”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半截儿粉笔头,两只手指头捉着,面向黑板,拉开架势。当她写完、闪到一边,我才看清楚,原来她画了一只又肥又大的母猪。
妈妈搓着手里的粉笔沫开口了:“今天我讲母猪发情和交配。”接着,她手指点着图,就讲开了。
“嗤——嗤”“嘻嘻”妇女们有的笑起来了,有的把脑袋垂到胸脯子上。
妈妈发火了,在她跟前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到她同外姓人发火:
“你们这是怎么啦?笑什么?呵!是前几天我亲口跟队长说的,我说修大水库缺劳动力,快把养猪场多换些女人吧,这个活儿适合我们干,腾出一些男劳力去修水库。舌头磨疼了,人家才答应要你们来。看看,还没让你们动手,一听听就这样扭扭??,往后的大事情可怎么靠你们做?”
料不到,她的话那么有动员力量。妇女们,一个个抬起头,认真、严肃地听她讲下去。
妈妈笑了:“对,这样就对了。我是不喜欢成天价皱着眉头、见着煮饺子都不笑的人。眼下的日子像火炭,越烧越旺盛,你可有什么愁的?可是,该说笑说笑,该正经就得郑重其事。我们不能光是口头上喊男女平等,一干事情就自动坐坡,那样的人,人民公社再给她点优越性,她也没有大出息。”
课讲完了,人们散去。妈妈跟众人说说笑笑,一直送出大门口。回去的人,打着手电照着路,遍地里银光道道笑声朗朗。妈妈望着她们的背影站了许久,才招呼我回房子。一面走着,她很感慨地说:
“养猪这个事情,是个技术活,也是个细致活,妇女做合适。不过,有两个节骨眼。一个是得掌握新技术,如今是集体养猪场,不像过去一家养那么一口,没有新法儿可玩不转;还有,光有技术也不行,养猪的人得对猪爱,比方说,妇女们都像心疼孩子那样对待公社的猪,不把猪养好那才怪哩!”
回到屋里,我心想这回,我们母子可以谈谈了。不料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说了声“宝森,你一天够累的了,睡吧!”提着桌子上的风灯又走出去了。
我自己那里呆得住?就又披上衣服,相跟着妈妈走出屋。
月亮已经落下山去,星斗闪闪,凉风阵阵。妈妈高高地举起风灯,沿着每一排、每一个猪圈,慢慢地走着,仔细地查看。一股风吹过来,扫着地下的落叶,摇着灯里的火珠。在昏暗的灯光里,我看到妈妈的一缕灰发在飘动,一双眼睛在闪光……(附图片)
〔苗地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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