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的演出　深厚的友谊——日本前进座剧团演出观后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精彩的演出　深厚的友谊
——日本前进座剧团演出观后
欧阳予倩文　张正宇速写
这次前进座剧团带着日本人民对中国人民深厚的友谊，来我国作访问演出，是一件可喜的大事；对加强中日文化交流，加深彼此间的了解，将起很好的作用，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前进座是个进步的剧团，对日本歌舞伎优良传统的继承、发扬和革新，进行着不懈的努力，有显著的成绩。这次带来的“佐仓宗五郎”、“劝进帐”、“鸣神”、“俊宽”等四个戏，都是歌舞伎的代表作并且经过一些整理的。现在想就头一天所看的两个戏来谈一谈我的观感。
日本人民有舍己为人的传统道德观念。在封建社会里，这种道德观念有各种不同的内容和表现形式。有的可能流于狭隘的个人恩怨报复。像“佐仓宗五郎”这出戏里的宗五郎那样是很可贵的。他为了替被压迫、被剥削的农民请愿而牺牲了全家的生命。
去今约三百多年前，日本下总国佐仓地方连年遭受灾荒，农民除缴纳租谷外，还要受种种苛捐杂税的残酷压榨。当地二十九个村子农民的总代表宗五郎，带着一群农民向领主（大地主）请求减轻租税。领主坚决拒绝，还说他们造反；不得已只得上京向将军控诉，这样一来就成为百姓告官的罪名，将宗五郎全家处死。
第一幕告状，宗五郎领着一群农民，跪倒在领主的大门前，请求减租，领主的家丁们武装警戒如临大敌，最后大门打开，领主走出来，痛骂一顿，关上门进去了。农民们奋激达于极点，宗五郎劝大家暂时回去，他决心去告上状。情节就这么简单，场面却异常生动。在请愿的时候，农民们有的抢上去讲话；有的是愤怒到忍无可忍，又勉强抑制下来；有的痛苦得说不出话来；有的低头啜泣。他们是那样真切，那样沉痛，那样愤慨，可是没有高声吵闹。看来是绝望了。领头的宗五郎，一方面安慰群众，一方面表示决心，最后他一个人站在台口，半晌不动，也不说话，他心里在想什么观众完全明白。每一个看戏的人都意识到宗五郎的处境而感觉事态严重，也就是说被戏吸引住了。
第二幕：宗五郎知道上诉不成要杀头，想在上京之前回家去看一看；想将他预先写好的一封休书给他妻子，以免连累。可是领主把船都封锁了，不能过河。他走到渡口遇见一位驾渡船的老人，帮他打死了领主的狗腿子，砍断铁锁，在一个大风雪的深夜里，冒死把他送过了河。这是一个义举。
这幕戏一开场，雪夜，渡口的一间小草房，里面老船夫正对观众坐着，一声不响在烤火。外面领主的家丁和狗腿子两三人来检查船只，上锁后走了。老船夫念道着宗五郎请愿的事，然后他睡下。宗五郎从“花道”上场。他带着沉重的心情，回顾一下后面，一步一步轻轻悄悄地捱到小草房门口扣门。老船夫起身开门，大惊；急忙把火盖上，可是半晌才想起把门关上。他们对坐倾谈；话不多，语调缓慢，声音很低，可是看得出他们的心在跳，血在沸腾。宗五郎从怀里取出一封休书托老船夫带给他的妻子，起身便走。老船夫拉住他，拿起小斧子，决心砍断船锁……。严寒的天，死静的夜，紧张的气氛，一间破草房，两颗火热的心。就这样使观众不能不和他们起共鸣。宗五郎和老船夫都没有甚么激昂慷慨的表演，不过觉得自己应当那样做便下决心那样做了。并不是捶胸顿足，而感人至深。
第三幕是宗五郎的家里。开场他的大儿子在学写字，二儿子在弄玩具，还有乳儿在襁褓之中。两个邻居的妇人来向他的妻子阿珊讨旧衣，阿珊翻出两件嫁时的衣来给了她们。一眼看去观众便觉得她是个贤良的妻子。这样的介绍很简洁。宗五郎回家，打破了一家的宁静。阿珊不接受休书。她说：“就是杀头，我也是你的妻子，让我永远跟着你走下去。”宗五郎作了一番安排之后，离家上京告状去了。夫妻分别一场十分沉痛，可是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表演。宗五郎匆忙把烤在火炉上的布袜子穿上，穿好草鞋系上带子，阿珊替他披上斗篷；生死关头还那么镇静，也就更显得勇敢坚强。动作的熟练准确，真切自然，使观众忘了是在看戏。走时，两个孩子拉住父亲的衣裳不放；宗五郎张开两臂抱住他们，几个亮相显示出深厚而高昂的情感，情绪饱满，恰到好处。大儿子光着脚冒雪追赶父亲，宗五郎把他几度抱住几度推开，跨过篱笆走去，身段很漂亮。两个小孩子也演得好。阿珊抱着幼儿，含着眼泪，从窗户里呆呆地望着丈夫，这个地方转台用得非常好。转台本来是日本歌舞伎的艺人发明的；用转台和花道是歌舞伎显著的特点之一。
宗五郎趁将军出巡拦与告状，以致全家被杀。第四幕法场，许多农民要去祭奠，被挡住在台口，群众的吼声，从观众席的后面出发，也颇有特点。行刑前照例要把犯人的眼睛蒙住，宗五郎却说：“不要你们蒙得住宗五郎的眼睛，却蒙不住大众的眼睛。”宗五郎死后，他的故事一直流传在日本广大人民群众当中。这个戏原本是濑川如皋写的，是歌舞伎里反映农民斗争的第一个戏；现经前进座的文艺部长平田兼三改编，呈现着新的面貌。
中村翫右卫门演宗五郎，非常好；河原崎国太郎演阿珊，坂东调右卫门演老船夫甚兵卫，都演得很好。从我上面所说的一些印象，可以想见，他们演技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不矜才不使气，处处似乎是纯任自然，而处处显出深厚的工力。形体动作异常洗练，选择得很谨严，无过无不及，恰如其分地传达出内心深刻的感情。整个戏结构也很简练而明快，这都是值得好好地学习的。
“劝进帐”是歌舞伎十八番之一，在日本是流传很久、家喻户晓的保留节目。弁庆是勇士的象征，提到弁庆就好像我们提到关羽一样，总觉得他是忠勇过人而富于机智。这个剧是描写源赖朝要想杀掉曾经帮助过他打天下的兄弟义经，弁庆保护义经逃出虎口，当要过关的时候，为守关的富樫所盘诘，问他出关干什么？他说皇帝为着纪念死去的爱妃，要他化缘建庙。他取出一轴文书，假作缘簿，当场念出一段募化的缘起，掩护义经过关。不料假扮挑夫的义经又被认出，他拿过扁担打义经，骂道：一路之上就因为你长得像义经，耽误了我多少事。这样便过了关。实际是富樫为弁庆的忠勇智慧所感动，有意放他过关的。
这个戏是非常难演的戏。演弁庆的要具备许多条件，长十郎无论是从他的身材、体格、扮相、嗓音看，都是再好没有的。加之他的表演艺术，包括舞蹈、台词、以及动作表情无不精妙，可称全璧。弁庆的任务是要保护义经过关，他的一言一动，不管是朗诵也好，舞蹈也好，不能离开这一主要目的。他的忠勇和智慧必须通过他的动作、语言自然流露。这需要有高度的艺术修养和技术锻炼，长十郎演弁庆的优点也就在此。
有了好的弁庆必须有铢两悉称的富樫，翫右卫门演富樫是再好没有的。他在表演艺术上下了很深的工夫，念白吐字和用气有独到之处，所以和长十郎同台站在一处，就成为美妙的合奏。这个戏岚芳三郎演义经也是非常有名的，一个华美英俊的贵公子，虽在患难之中，还不失他的气度，实为难得。此外所有的家臣兵士都极为整齐。这样的“劝进帐”真是珠联璧合完美无缺的。
歌舞伎最注重道白，像弁庆的念缘起，富樫和弁庆两人的对白，只要字眼差一点，气口差一点就会念不下来。长十郎和翫右卫门的台词真是经过千锤百炼，下过不知多少工夫。“劝进帐”所念的是纯韵白，“佐仓宗五郎”的台词，比较接近口语；有不同的念法，可是尽管声音很轻，个个字都清楚，所下的功夫并不少于“劝进帐”。这也是值得我们特别注意，好好的学习的。（附图片）
河原崎长十郎饰弁庆
中村翫右卫门饰富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