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笛声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海上的笛声
蔡金才
我们这里的海边，黄昏的景色是最迷人不过的。太阳变成一大片火似的红云，在海天相接处欲沉又浮，任凭海水溶尽它的余辉。海，跳动着万千块碎金，粼粼闪闪。那矗立岸上一排排崭新雪白的屋舍，在波光辉映下，亮亮闪闪，宛如盛开在阳光下的簇簇兰花。孩子们穿着跟海一般颜色的衣服，系着红领巾，从学校放学回家。一路上他们欢乐地唱着，那粗犷动听的歌声，冲向碧天，跌落海中，随着跳动的光波，向远方飘散。
仿佛是孩子们的歌声唤来的，又仿佛是从天上飘降而下，那棕黄色的渔帆，一叶、二叶……从天边水平线上冉冉出现。渔船，越来越近。最先跑出来迎接的，是刚放下饭碗，裸着赤红胸膛的孩子。他们极力地挥着双臂，鼓着圆圆的小腮“嘟、嘟、嘟”地高喊着，上了年纪的妇人们，也抱着孩子，拖着木屐，带着晚饭后特有的幽闲与静谧，从屋里步来。渔村里的青壮年女人几乎所有都出海去了，几个留下在食堂、托儿所工作的姑娘们，这时也跟在人们身后，偷偷地踮起脚尖，心在急跳，向着金光闪烁的海上望去，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慢慢地，人们看见船舱里跳跃着银光，看清他们盼望的人站在船头招手了。岸上的人们欢呼起来，船上的人们也吹响了海螺。海在欢跳，人们的心境就像海水一样明亮、热烈。
当船队刚刚靠岸时，几辆汽车霍地在欢腾的人群中煞住了。于是，司磅员高吭的“八百”“一千”的报数声，男人们的呼唤、?喝声，姑娘们爽朗的笑声，合着海涛拍岸的声响，汇成一曲丰收的乐章，在辽阔的海面上飘荡。……
人们浸沉在欢乐中，连身上泻满了牛乳般的月光也不曾感到。待那一舱舱的鱼群被汽车载向不远处的加工场、罐头厂，渔村慢慢复归于宁静，人们才发觉，月亮像是一轮磨平的、光滑的明镜，从海底一跳，悬挂到碧天里，把那清冽的、皎洁的光辉泻下来。于是，海晃荡着万顷银光，天空浮起一层薄薄的青雾，幢幢排排的屋舍更加雪白了，渔村仿佛成了银的世界。
就在这时，一阵热烈的欢腾的笛声，从银光闪烁的海面升起。从笛声中，人们看到欢跳的鱼群，想到丰收的喜悦，尝到生活的甜蜜。青年男女们不禁随着笛声纵情高唱；那在门口憩坐乘凉的妇人们也突地止住了欢笑，激动地听着这热烈的笛声……
我知道这笛声吹自一个盲者的心中。十六年前，他的眼睛被凶残的渔霸用针刺瞎了。那时，每当乌云卷空、风狂雨骤，人们满怀悲哀，站在陡峭的巉岩上，为自己的亲人求卜；每当黯黑的深夜，几艘破船载着一些侥幸活着的渔民，从翻滚的大海回来，而死者的家属嚎啕大哭的时候，他，便吹起那凄凉的，悲哀得像黑夜的笛音！
多少深夜啊！当我偎在妈妈的怀里，听着海风的呼啸，遥念着出海未回的爸爸，那笛音也就响起来了，我的妈妈就低低地哭泣……
一天，我伫立在爸爸的墓前，默悼着在旧社会的苦难中去世的爸爸。那笛音又响起来了。不过，那声调是充满了希望的——这在我才第一次听到。
这以后，每逢出海的船队丰收而归；每逢渔村有了喜事；每逢月明星稀的夜晚，一阵阵欢乐的笛音，便从平静的海面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