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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战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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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0-08-16
第8版()
专栏:

忆战友
和谷岩
1951年在战火弥漫的朝鲜战场,我认识了一位朝鲜战友——尹洪吉。我们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相识的。在一个月色蒙蒙的夜晚,我们的部队正沿着公路向南挺进,忽然从对面开来一辆军用卡车,车子开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下了,从车上跳下来一位朝鲜人民军同志。他大步走到我身边,像对老朋友似地说:“有纸烟吗?”
我喜欢对方那种革命军人的爽快。立刻从衣袋里掏出烟盒来送过去。借着纸烟那一闪一闪的红光,我看到对方那浓密的眉毛上沾满了灰尘。问道:“你们从哪儿来?”
“三八线。”人民军同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问我:“同志,你们到哪儿去?”
“三八线……”
人民军同志爽朗地笑起来,伸出结实的大手紧握着我的手说:“谢谢,我们到肃川去拉东西,咱们会在前线上再见面的。”
美国飞机在灰蒙蒙的夜空中哼哼着,不时丢着炸弹和照明弹。在我们身旁,一条由步兵、炮车、卡车和民兵担架队汇成的洪流,正奔腾着向南方流去。人民军同志望着这人和钢铁的洪流,感动得用不熟练的中国话说:“中国,毛泽东,伟大……”说完,又一次和我握过手,匆匆上车去了。我没有来得及问他的姓名,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战友。
战争中常常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在五次战役之后,我居然又和那位人民军同志碰到一起了。在“三八线”附近的一条山梁上,我们的工事和人民军的工事连接着。一天早晨,从交通沟那头走来一位人民军大尉,红脸庞,宽肩膀,整齐的白牙齿闪着光。看到那两道浓密的眉毛,我觉得怪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来了。还是人民军同志记性好,他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不认识了?……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在礼成江边向你要过纸烟的那个人吗?”一句话把我提醒了。我们拥抱着在战壕里跳起来。这次见面我才知道人民军同志叫尹洪吉。
从此以后,我们成了密友。尹同志一有空就到我们掩蔽部里来玩。我们互相学习中国话和朝鲜话。我们常常守着豆大的油灯,促膝谈心直到深夜,我们谈着自己的家乡,谈着当前的战斗,谈着未来……国籍不同,语言不熟悉,丝毫没有影响我们感情的交流。
在最初的相处中,我觉得尹同志是个感情忧郁的人。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一天,尹同志和另外几个同志正在掩蔽部里玩扑克,外边传来咕咕的飞机机关炮声。尹同志把手里的扑克交给别人,悄悄地出去了。十几分钟以后,我发现他一个人在工事后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目不转睛地望着西方,脸色变得很阴沉。我问他为什么不玩了,尹同志说:“不想玩了……”。这时,我注意到有四架美国野马式飞机,正在西边天空中盘旋、俯冲。那可恶的黑影,一会儿被小山挡住,一会儿又升起来。方才听到的机关炮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尹同志让出石头的一角让我坐下,慢慢说:“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在敌机轰炸扫射的时候,还能唱歌,我们朝鲜有些姑娘就是这样,敌人轰炸得越厉害,她唱得越凶,眼看着房子被烧了,东西毁了,她还在唱,唱人民军进行曲,唱金日成将军之歌……她们是在用歌声向敌人示威,用歌声反击敌人。我这样的人,在敌人轰炸扫射的时候,是永远不会唱歌的。我连话都懒得说,心里就只想如何把美国飞机打下来,把那些空中强盗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西边一座小山的背后,窜起了两三个灰色的烟柱。尹同志望着那直冲云霄的烟柱,咬牙切齿地说:“看,不知又有多少老人孩子被美国飞机打死了,被火烧死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尹同志激动得眼圈红润了。当时我就想:他的这双眼,不知道已看见过多少美丽村庄的毁灭,多少无辜的同胞在美国的机关炮扫射下,倒在血泊里……他那宽阔的胸中,埋藏着多少愤怒与仇恨呵!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我从前沿回来,在一个三岔路口又和尹同志会面了。那时,开城谈判正在进行。从我们站的地方就可以看到,西南方向有一条银白的探照灯光柱直指星空。那是板门店中立区的标志。尹同志向我询问了一些关于谈判的消息,说道:“你觉得和平谈判有希望吗?”我摇摇头说:“美国人又在耍流氓,看来还要痛痛地揍它一顿,它才可能老实下来!”尹同志嗯了一声说:“完全对!美国人是什么东西,我们朝鲜人最清楚。谁要说美帝国主义不是吃人的野兽,而是一只和平鸽,朝鲜的小孩都要唾他的脸!”
相处久了,我渐渐了解,尹同志也有他的兴奋和欢乐。记得有一次,天正下着大雨,尹同志到开城附近去执行了一次任务,冒雨赶了回来。跑进我的掩护部,他连湿衣服都顾不得换,首先打开一个小铁盒,把一支保存得很好的“金刚山”牌纸烟递给我,并给我点着说:“你也尝尝我们朝鲜最好的纸烟……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从表情上看出,尹同志因为把一点珍贵的礼物送给了自己的战友,他正享受着巨大的愉快。
我们两个人合抽完了那支珍贵的纸烟,尹同志向我讲述了一个他在开城附近听到的故事:一天,参加开城谈判的美方代表团的汽车从一个被美机毁灭了的村庄通过。美方代表团人员坐在汽车上,嚼着朝鲜苹果,打着口哨,把糖果丢给在废墟上站着的朝鲜孩子。与此同时,一群为美国效劳的西方记者打开了照相机、电影摄影机,准备记录下美国给朝鲜人民的所谓“恩惠”。但是,那一群朝鲜孩子却十分懂得如何回答敌人的侮辱。他们狠狠地把那些美国糖果踩碎,从废墟上拣起石头瓦块向狂叫着的美国人掷去。美军头上的钢盔被打得叮当响,吉普车帮上留下了无数白印。孩子们高呼着“美军滚蛋!”一哄而散。
我第一次看到尹同志那样兴奋,故事讲完,他的脸色绯红,眼里涌出了欢乐的泪花,连连说:“这是我们朝鲜的好孩子,好孩子……”假如那些朝鲜孩子当时在跟前的话,尹同志一定会把他们紧紧地抱起来,一个个亲他们,夸他们,这是自己民族的骄傲啊!
朝鲜停战协定签定后,我和尹同志分别了。临别时,尹同志紧紧握着我的手,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他问我:“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我说:“还会见面的。”尹同志会意地笑了,摇着我的手说:“对,假如敌人重新挑起对朝鲜和对中国的战争,我们还会在前线上见面的!”
七年过去了,许多事情印象已经淡薄,但尹同志的影子却一直活跃在我的脑海里。我时常怀念这位朝鲜的战友,怀念朝鲜那些曾用枪炮,用歌声,用石块还击美国强盗的朝鲜人民。我喜欢他们的爱憎分明,我敬佩他们的英勇坚贞。在反美浪潮席卷全球的今天,我更加感到朝鲜人民英雄性格的可贵。
1960.8.15.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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