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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菜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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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0-08-26
第8版()
专栏:

送菜籽
浩然
傍晌,食堂的白面蒸饺刚揭笼,炊事员们正忙着洗菜,蔬菜组组长孟昭仙,像穿云的小燕一般飞进院子里。
这个十九岁的闺女,细高个,圆脸盘,弯眉俊眼,一根扎着水红头绳的大辫子,在背后一摇一摆,这就更增加了她那机灵、活泼的神气。这时,她满脸通红,脑门和鼻梁上挂着汗珠,走到正切方瓜的孟大娘跟前,微微有些气喘地问道:“娘,有我的信吗?”
没等娘开言,坐在旁边的几个妇女就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了。这一笑,倒把昭仙给笑乐了,扯住娘的胳膊摇着:“娘,快给我,一准有。”
大娘故意嗔怪地瞪她一眼,说:“人家笑你这派疯相哩!一天到晚烟烧火燎的样子,信,信,可有谁给你写信来?”
昭仙扫兴地噘起嘴巴,停了停又问:“投递员来过吗?他每次过都要到这里找水喝,你没见他?”
娘说:“没有见。别这样……”闺女没有听完她的话,就又飞出门外,她深深地叹口气。
又洗菜又奶娃娃的孟三嫂这时插言说:“从前没听说你家大妹子跟谁搞对象;就是从上集买菜籽回来,变得定不住神,总是火爆爆地盼信。”
李四婶也插言说:“昭仙是个精明的闺女,用不着你挂神,保险给你搞个好女婿来。”
孟大娘听着邻里们的议论,心里美滋滋的,有几个做娘的不惦记闺女的婚事?可是,这几天闺女吃饭不甜,睡觉不香,她有些心疼,又有几分恨那个人,暗自想:要写信就快些,这样折腾俺孩!她走到门口望了望,见闺女又像往日一样,直竖竖地站在藕湾边等候投递员,不由得又叹口气。
孟昭仙站在藕湾边的柳荫之下,两眼呆呆,焦急地盯着西边那条被青纱帐掩遮的小路,她是多么希望,就在这个时候,忽地从那里冲出一辆绿色自行车,眨眼到她跟前跳下来,递给她一叠子信。眼都望的发酸,依旧不见个影子。她又扳着手指头算日子:一天、两天、三天……多快呀,整整五天了!就在五天前,她办了一件自以为很聪明的事情。那一天,她又一次赶集买菜籽,又一次扑空了。到处都在扩大菜田,到处都喊叫缺种子,没有种子,计划、丰收都要落空。姑娘急中生智,就地从商店里买了一张大红纸,又从小学借了笔砚,一式两份,写了一个“小启事”:各地生产队负责同志:
我队响应党中央、国务院的指示,要大量播种秋菜,可是没有种子。公社已经为我们解决一半,还缺少一半,到处购买,都空着手回来,现在向你们求援。你们若有余种,不管多少,请写信来,我们马上携款前去购买,将不胜感谢。
敬礼
小孟家滩生产队蔬菜组
组长孟昭仙启
她把两份启事,分别张贴在包庄集的街两头。回来的路上,她满心高兴,她觉得,这样的办法比到处跑、到处打电话要普遍、要快的多。回到家,她就跟当生产队长的爹提出计划:除原有十亩菜田外,再留地十亩。爹一听就火了,说:
“天下还有你这样安排生产的?种子还在空中悬着,先把地留下来死等!你知道眼下已经是立秋了,再有七天不下种,地就白了,白了地你负责?”孟昭仙说:“那你就留给我七天限期吧,七天不来信,你随便种你的荞麦。”
七天限期,一转眼过去了五天,这五天,她觉得又快又慢,急的饭吃不下,嘴角上起了火泡;觉睡不香,好几个晚上她都梦见大口袋菜籽背在肩上。保证全队每人平均五百斤菜,这个任务把姑娘压的不轻呵!她觉得,不论什么原因,任务完不成,都对不起大家,而任务是实现,还是落空,就写在这样短短几天的账本上了。节令不等人,万分火急,该死的投递员还不来!
孟昭仙无端地骂着别人,抬头看看,太阳已经转过午了,据她估计,投递员一定来过了,或许把信送到队部里。她急急忙忙往部队跑去,不想队部的屋门倒锁着。她又开始在心里骂老会计。随后,趴在窗台上,透过冷布朝里看去,像是大黑天走迷路,前边忽地出现了一盏红灯一般,姑娘心倏地一亮:办公桌上,堆着四个小布袋,每个布袋上都写着“孟昭仙”。这真是喜事从天降,急得她乱敲门,想去找会计,又等不及,一窜跳上窗台,用手一撕,把冷布扯开,纵身跳进去,把四个小布袋一齐抓在手,怕爹或会计回来挨骂,她没敢多停留,就又跳出来,消踪灭迹地把冷布虚贴在窗上,就头不回地往菜园里跑。走出好远,她才稍微放慢脚步,拣一个白布袋,把缝线拆开,里边是黑紫黑紫的菜种,还有封信,她一目十行地扫一遍,上边写着:“孟昭仙同志,俺们菜籽留的不多,好不容易凑一斤,太少了,请原谅……”下边写着“鄌郚公社毕都生产队寄”。她又扯开另一个布袋,上边写的话更使姑娘感动:“俺这半斤菜籽原想种在自留地里,见你们缺种,就先集体后个人吧,也不要为俺担心,只二分地,俺可以从邻居移些苗子栽上……”
姑娘两眼潮湿了,她把四个布袋紧紧地搂在怀内,仿佛觉出,从它们的内部发出热来,直暖她的心房。这是多少颗赤诚的心呵!
正在她边走边乐边观景的当儿,前面一阵趟水声之后,从苇丛那里,闪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出了苇丛,把身上的小包裹丢在小石桥上,一手扳着小杨树,在水里涮净了泥脚,穿了鞋子,一抬头发现走过来的孟昭仙,鞋带子没顾结,高声打招呼:“同志,这是小孟家滩吗?”
孟昭仙这个姑娘心里若是一高兴,见谁都顺眼,见谁都爱说话,这时,她笑迷迷地回答说:“是,是孟家小滩。同志从哪来,可是到这庄走亲?”
小伙子已经走过来了。细高个,四方脸,两只乌光闪亮的眼睛特别有精神。蓝布裤卷过膝,露出粗壮的大腿;雪白的布衫开着怀,露出穿在宽大胸膛上的白背心,背心上印着一行小字,小字是“峡山水库工程指挥部”;小字下是一个大的“奖”字,耀眼红。见这般气派,姑娘对这个陌生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敬意。小伙子又问:“请问,蔬菜组组长孟昭仙同志在哪住?”
姑娘吃了一惊:“找俺?”
小伙乐了,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齿说:“你就是?太巧啦!”
姑娘疑惑地问道:“你是……我怎么不认识?”
小伙子大方地说:“俺是河南边安丘县跃进社的,俺叫王元庆,来给你们送菜籽。”
安丘县跟昌乐县隔着汶河,跃进社离小孟家滩三十多里路,这么远,他怎么知道俺们缺种?又这样不辞辛苦亲自来送,姑娘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上前去,从地下拾起包袱,说:“真麻烦你了,让我们可怎么谢呢?”她觉得包袱里沉甸甸的,就又说:“你们种多少菜,余下这么多种子?”
小伙子说:“那天我过河来,到你们县的鄌郚公社学习土法制造化肥,路过包庄,看见你写的那张启事。回到队里,我向队长一说,队长跟保管员一调查,我们的菜都已经种上,余下的全打扫净,支援别的社了。我知道你们很急,不急,你不会贴那个启事,我就挨门一把一把凑了这十来斤。”
小伙子把这件事情说得很平淡,但是,孟昭仙深有体会,为这十来斤菜种,这个年轻人挨门挨户,不知要走多少路,说多少话,着了多少急,流了多少汗,这种赴难助人的精神,真是可敬可佩。就说:“为这些事,让你吃了苦。写封信或者寄来就是了,何必还劳你跑路。”
小伙子说:“原来也是想寄来,队长说,他过去到你们这边来过,知道你们没有种菜习惯,缺乏技术,就给我两天时间,除送种,再跟你们一块儿研究一下种法。”
这更是天大的喜事了,孟昭仙说:“真是呀,你们想得真周到哇,我正为这事发愁哩,不用说,你是种菜能手了,我们队刚成立蔬菜组,我是什么也不懂,现在就拜你当老师。快,走吧,到村里找个地方歇歇。”
小伙子推辞说:“不用回庄里了,就到你们菜园去吧,明早我还要赶回去。”
这时,孟大娘从苇丛那边闪出来了。她已经来到多时,隐在芦苇那边。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对这样一个年轻人,从心里喜欢。就说:“天过午了,不吃饭不歇歇还行?你看,我已经领来饺子,走,回家吃吧!”
为解决菜种困难,四面八方都伸来援助的手,给小孟家滩增添了无比的喜悦和力量。下午,老队长又调了二十个棒劳力,协助蔬菜组突击种菜,推远来的客人王元庆为技术指导。
到了菜园里,这个小伙子显得特别活跃,就像在他家的生产队里一样。一上场,他就提出一件重要改革:把撒播改为条播和穴播,结果省下一半种子,多播了十亩菜。就这一点,就够小孟家滩的人,特别是热情、好学的孟昭仙心服口服的了。播种时,他先作示范,他撒的那么匀,捻的那么细,土复的既平又一致,使得人人喝彩。
半天、一夜的苦战过去了,第二天清早,王元庆告辞回家。老队长和蔬菜队的人,把他送出村去,对这个年轻人都表示了难舍难离。孟昭仙往日那派活泼劲不见了,她不声不响,直送到汶河边。她紧紧地握住小伙子的手,千言万语难以说出口:“元庆同志,让我们怎么谢你们呢?”
小伙子看了姑娘一眼,脸蛋忽地红了,说道:“什么也不用,希望你们长出最好的大白菜、大萝卜,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
孟昭仙坚持地说:“一定保证。只是,希望你秋后再来,亲眼看一看。”
小伙脱下球鞋,趟着河过去了,姑娘目送着他,频频招手。她望着小伙子渐渐去远的背影,正在想着:王元庆这次到来,留下了种子,留下了技术,也留下了一时讲不清而难忘的印象。这时,孟大娘赶了来,大声喊着:“快叫住他!他把盛种子的布袋留下了。”
孟昭仙一把从娘手里把布袋夺过来,挑皮地说:“别喊了。秋后,他要是不来取,我就给他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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