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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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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0-12-03
第8版()
专栏:

桃妹
朱惟豪
我们推着粪车,走出了东门。我们开始看到点点劳动的人群,听到悠悠飘来的歌声。而一轮满大的红日,又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天边的云朵,无垠的田地,我们的全身,霎时染上了一层橙红的颜色。
这时,一阵桂花香迎面扑来,我眼前蓦然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影,很快又消失了。谁,谁?终于记起来了:这不是桃妹吗!
三年前的一天,我就是在这棵桂花树边和她分手的。那时,这里是一条弯曲的小道。她挑着一担行李,晃荡着一双辫子,一闪一闪地朝前走去。我希望她能回头来,向我招一招手,可是不,她头也没回。
我和桃妹从小就是同学。最初认识她,是在我咬着毛笔杆子的时候,她跑来帮我做了一道算术。从那以后,她就成为我最要好的朋友。下雨天,我们打着赤脚,追逐顺水漂流的一片叶子,到学校里去。煤油灯下,我们一同温习功课,没事就谈天说地。她曾给我讲过一个“苦李坪”的故事:很多年以前,她的家乡李家村有个寡妇,丈夫被地主打死了,她被逼到一个荒坪上去开地求生。春花开了,秋叶落了,一年年地过去,挖出了一小块田地。可是什么也长不出来,她终于饿死在荒坪上。传说每当寒风淡月的夜晚,那荒坪还隐约可以听到李家寡妇悲苦的哭泣声。当地人就把荒坪叫“苦李坪”。这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初中的时候,我问过她:现在的苦李坪呢?她没有回答我,只是低声唱着山歌给我听:“苦李呀翻了身,谷子长得黄橙橙……”
初中毕业那一天,我们刚得到文凭,她拿着一封信跑来高高兴兴地对我说:“走,改造苦李坪去!”我楞了一下,但是不等我问清楚,她又火辣辣地一口气讲下去,“社里党支书来信了,他欢迎我们去。唉,我想都想死啦!”她扯了扯我的袖子,说:“那里有的田,跟苦李坪一样,地高,土差,没水,产量低得要命。这是我们村的穷根子啊。我们哪,一定把它改过来!……”我说:“不,桃妹,我们还是去考师范吧,那里正招生……这,也是为了你的前途啊!”我把她说恼了:“前途,农村就没有前途?!”她的眼睛盯住我,嘴唇轻轻地颤抖着,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她没睬我……
转眼又是好几年了。现在想来,觉得她走的道非常对。前不久,我们县中师生在街上作大办农业,大办粮食的宣传,我遇上了她妈,她妈也准备到她那里去。谈起桃妹,她妈说,桃妹干上队长了,今年春上戴了红花,并且入了党。临走,她妈嘿嘿笑了,说:“这丫头,她硬要到乡下去闯,可闯出来啦!”
太阳渐渐升起,那远远的一溜村子也显得清晰了起来。我们推着几车粪肥,顺着拖拉机碾过的辙印,吱吱呢呢地向前走去。我举目一望,只见一朵朵白云在碧蓝的天空飘游,白云下面拂闪着一面鲜艳夺目的红旗。红旗越飘越近了,随着飘来了一些欢歌迈步的青年男女。在那荡漾的歌声中,响着一个清脆的喊声:“同志们,辛苦了!”
走了近来,我们看到为头说话的是一位青年姑娘,穿一件花格子褂子,蓝裤子卷着裤筒;头上蒙块白手巾,一副略带黑色的粉红脸庞,扬起两弯不算太细的眉毛,那一对晶亮的眼睛,充满着淳朴、利索、亲近的神色,不停地打量着我们。我几乎叫了起来,这不就是她吗!
是的,这就是桃妹。
桃妹一招手,他们就拥过来和我们一道推车。我唤她:“桃妹!”她转过头来看到了我,楞了一下,笑着说:“哼,你来啦!我早就听妈说,你们要来支援队里。我们正准备着欢迎你们呢!走,那田还在村东。”我故意说:“你用什么欢迎呢?”她自信地说:“哈!水电站,丰产方,俱乐部,十好食堂,农业研究站……行吧?”又凑近我:“还嫌不够,就去我家玩玩,给你煮上几个鸡蛋。不过,还得顺便和你研究一个物理上的问题……”
车子一颠一簸地向前走,我的胳膊也跟着震动了起来。我们走上石桥,一阵哗哗声在脚边响着。我朝下一看,怪,一道溪河从下面穿过去了,溪河上又架有一道水槽。正疑惑着,桃妹解释说:“这叫渡槽。瞧!那就是幸福水库,去年修的。”
说着唱着,大家把粪车推得更快。一个村子显现在我的眼前。绿葱葱的树丛穿插在村落里,露出一排一排新粉的白墙,屋顶上矗起一些烟囱。村边,一条溪水流过,筒车在吱呀地响着。走进村里,许多各种各样的房屋把我吸引住了。桃妹不停地给我介绍着:那个大门口摆了二个玻璃宣传窗的,是食堂兼俱乐部;那远处红砖墙冒烟囱的房子是副产品加工厂,隔壁是一所化肥厂;那靠南一幢半开着大门,门口竖了块黑板,还有个量雨池的,是农业科学研究站和业余夜校……正说着,旁边一位姑娘朝桃妹作了个手势,调皮地说:“这位就是我们的老师!”
“多嘴鸟多嘴!”桃妹笑咬着嘴唇,瞪了她一眼,脸红了。
“就要说,就要说!你还是食堂的‘参谋长’,我们科学研究站的副组长哩!”
桃妹扬起手,想整一整她,但是中间又隔着车。她只得把手放下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桃妹认真地说:“肚子里装几本书,懂个啥呢!生产、工作,还不是仗着支委会的同志,仗着有经验的老大伯。那年冬天上山砍柴,人家都砍藤当绳捆,我却带了根绳去,真是笑死人。再说,我初进厨房,就连火都不会加。许多事呀,都是打别人那里学来的。”
过村子不远,就是一个高坡。坡上大大小小的地开出来了,大都种上了冬作物,有的地方还栽上了各色果树。车子越推越沉,浑身直冒汗。正吃着力,只见桃妹直起身子,向大家一挥手,喊道:“用劲的时候到啦!”桃妹闭住嘴,使劲往上撞,黑里带红的脸上忽然发出亮眼的光泽。大伙一鼓作气,冲了上去。我透了一口气,舒展身躯朝前望去,见田头插着一个标牌,上面写的是:“青年突击队丰产方”。
想不到这里却是一个新的天地!汪汪渠水沿着二层一高一低的田地,齐整地纵横交错着。田里已经种上了小麦和油菜,绿油油的一片,土质肥黑得很,似乎被太阳蒸发得冒起一股微薄的青烟。我们将粪倒在粪池里,就搁下车子,先看一看地。我折了一根树枝往田里一插,不费劲就进去了一大截,又拣起一块黑土,细嫩嫩的,一捻就碎,真是好地呀。
“这就是我们的‘标兵地’,一年种两季稻子,今年我们一亩就打了一千多!”我惊异地打着疑问,桃妹瞅了我一眼,笑着说:“这也不奇怪,‘愚公移山,事在人干’,就说这块地吧,土质坏透了。好,你坏吧,我们给引来水,我们给掺进沙,我们给运来肥……不怕你改不过来!”
我站起来,把手上的土捧给她看:“这可要不少肥啊!”桃妹说,“翻山呗,到村里去呗,那树林的鸟肥呀,满山的茅草灰呀,还有肥泥呀,大粪呀,多得很,再加上我们自己制造的化学肥料,只要去挑去运,不愁没肥。”
这些话从她口里讲出,是多么地轻松。然而我知道,运上几担肥料,改造一亩低产田,挖掉一个穷根子,换来一个富队,不知道要斗过多少久旱不雨的晴天,多少暴雨猛落的夜晚,不知道要费去多少心血和汗珠啊!这些,我都很想知道。可是在我的脑子里,却偏偏蹦出一个长久以来就很想知道的问题。
“桃妹,苦李坪呢?”
“苦李坪?”桃妹楞了一下,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珠调皮地望着我,又扫向她的伙伴。那些年轻社员们轰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兰兰用高嗓子对我说:“没——有!我们这里没有‘苦李坪’,只有幸,福,坪!”我的脸上不由得发起烧来,谁知桃妹收敛了笑,认真地说:
“你要问苦李坪吗?关于苦李坪的故事还有很多哩!现在,都到我们村里去吃午饭吧。”我们推着车,又唱起歌来,高高兴兴地走下坡去。桃妹走近了我,说:“中午,你到我家去,我妈也在。那时候,再讲给你听。这故事讲的不是别人,是党,是大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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