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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找红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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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1-15
第7版()
专栏:

三女找红军
马忆湘

弯弯的月牙,像把镰刀片子,挂在西山背后的天边。寒风像一把锋利的剑在夜空里飞舞,吹打着树叶,发出尖厉的叫声。时令,已经是寒冷的冬季了。
在不规则的、忽快忽慢、忽远忽近的行军中,最恼火的要算陈真梅、温素琴和我了。陈真梅的体力还不错,可是有个小宝拖脚。那个不爱讲话的温素琴呢,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害了肺炎。至于我,人小腿短,体力又差,虽然咬着牙坚持着走,也很难跟上。
队伍可能早就宿营了,我们几个人还在后面蹒跚地赶路,这怎能不着急呢?
自从前天——也就是1935年11月19日,我军从贺老总的故乡桑植出发,已经走了整整两天了。这次的行军总是使人有一种特别不同的感觉:轻装工作比哪一次都做得彻底,每天走的路程也特别远,头一天天不亮就开始走,月亮上来老高才宿营。
省革命委员会的副主席朱长清同志带着收容队上来了。一个大个子男同志驾着温素琴,朱副主席背上陈真梅的小宝,我们减轻了负担,就加快了速度向前走着。
小刘背着他那支乌黑发亮的小马枪向我们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唉呀!你们这些掉队老爷啰嗦鬼,我们饭都吃完了,你们还在这里迈四方步,快走,院首长说有事要找你们谈谈。”
小刘一边说,一边把我背着的那个小包包抢了过去。他一看到朱副主席,感到滑了嘴,不好意思地说:“首长,你也在这里?”
“院首长找我们有么子事情?”我问。
“我怎么知道?反正总有事找你们嘛!”小刘严肃地回答。
院部住在一个土豪家里。
到宿营地,我放下小包包,就和陈真梅、温素琴一起到院部去。一路上,我焦虑不安,老在猜想院首长为什么偏偏找我们三个人去谈话?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到了院部,严院长让我们坐下,郑重其事地说:
“今天晚上,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谈谈。”严院长为人精明强干,因为多年来经常考虑工作上的问题,脸上习惯地现出一种严肃的表情。这时,虽然他笑着说话,但在我看来,他的脸色和举动也是挺严肃的。
“同志们,我们成天行军打仗,你们受得了吗?”
“首长,放心吧!”陈真梅把小宝紧紧靠在自己的身边,好像也在代表他说话一样。“天大的困难,我们也不怕。”
“首长!”温素琴喘着气,也表示态度说:“怕苦就不当红军了。”
院长点了点头,转过头来问我:
“马小兰,你呢?”
“我?跟她们两个一样,部队走到哪里,我也跟到哪里!”
“这很好!”院长平时讲话的声音很高,现在一下变得低沉了,嘴里像堵住个什么东西。沉默了一会,才逐字逐句地说:“但是,目前的情形,再留你们在部队上不成,所以组织上决定你们暂时回家去!”
我们三个人都腾地站了起来。
几分钟的时光,我们像失去了知觉的木头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短促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
“院长,我……我……我不回家。”我哽哽咽咽地说。
陈真梅接着我的话音说:“我能走,我把孩子交给老赵带。”
温素琴也吃力地恳求说:“我的病会……会马上……好的!”
严院长一清二楚地知道二方面军撤出湘鄂川黔根据地的目的,也知道队伍要往哪里去,以及要动员我们回家的原因。但是,在白色恐怖下,在敌人重重的包围里,党的纪律不允许他将这些情况告诉不应该知道的人。平素比较严肃的严院长,这时像慈父一般地用毛巾给我擦眼泪,双手微微颤动着,激动地说:“这不是领导上狠心把你们甩掉,党和上级在什么时候也不会这样。你们想想,党就像母亲,母亲对儿子,哪有不疼爱、不关心的?!可是,同志们,这次的行动不同于已往的任何一次。过去我们行军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每天走几十百把里,走几天也还有个休息的机会。这次的行军,就不是十天半个月;每天的行程也不是几十百把里,而是一二百里。眼下你们三个人病的病,小的小,陈真梅身边还拖着个吃奶的小孩,怎么能跟上部队?这里离你们的家还不远,党决定让你们暂时回去,是为革命的长远利益着想,也是为你们着想,懂吗?这个,以后你们就会明白的。再说只要你们一心向着党,向着红军,回到家里,也一样可以做些革命工作的。”
严院长苦口婆心地跟我们讲呀讲呀,一直讲到半夜,口讲干了,喉咙讲哑了。说实在的,从感情上来说,谁又舍得让我们离开红军呢?领导上这样决定,也实在是形势所逼呀!
看护长早就从严院长那里知道要动员我们回家的消息。严院长跟
我们谈完了话,她就帮我们收拾东西,还轻声叮嘱我们说:“在路上要多多保重,互相帮助;一回到家,就去找地方组织,依靠组织继续坚持革命斗争……”
平素爱说爱笑的炊事班长王德民,听说我们要离开队伍,一整天没有讲过一句笑话。他做完饭,一有空,就来安慰我几句:
“小兰,党的主张是从党的长远利益出发的,也为你好,听党的话,按党的意图去做,就准保没有错。碰到天大的困难,也要把头抬起来,不要低下去!”
柳英老守在我们身旁,一边偷偷抹眼泪,一边给我们解释说:“服从组织决定,先回家去吧!以后形势好转,再接你们回来。”
小刘呢,这一天坐不是,站也不是,总是围在我身边打转转。有时好像有许多话要对我讲,但又不知从哪里讲起。一直到晚上,他把一双烂布条打的草鞋塞在我手里,憋了半天,好容易说出了一句话:
“小马,不要难过,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

终于,我们离开了红军,顺着山边的小路往回走。
一路上,到处都可以看到白军、团防留下的残暴景象。他们到处烧房子,村庄变成了火海;他们到处杀人,血淋淋的人头挂在树枝上、电线杆上。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还大喊大叫说:“打蛇要打七寸,杀人就得斩草除根。”看到这种景象,我们心里就像刀子在绞。
陈真梅说:“我们把八角帽藏起来,做要饭的打扮吧!”
我取下八角帽,望着上面的红五星发楞。我第一次戴上八角帽站在井沿上照影子的情景,又重新浮现在我的眼前。八角帽、红五星,这是红军的标志,是光荣的象征。这顶帽子,在我头上已经戴了十个月了,现在,我怎么舍得把它丢掉呢?但是,在那天旋地转的日子里,又离开了自己的队伍,还把它戴在头上行吗?我们只好含着眼泪,把八角帽藏在深山老林里。红五星我舍不得丢掉,偷偷把它掇在棉衣角里。我手按着衣角,心想:这里面不仅缝着红五星,还缝着我的心呀!
我们又把那本来就很破旧的棉衣撕了无数道口子,披头散发,脸上还涂上些灰。这一来,真像是要饭的一样。
我们收拾好,就顺着山脚下的石板路往前走。刚走了不远,陈真梅急忙地喊了一声:
“有敌人!”
我往前一看,可不,几十个背着枪的白匪军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走来。我们转身往山上跑,白匪军发现了,就对准我们开枪,子弹像蝗虫一样,在我们后面跟了上来。温素琴摇摇晃晃地走不动,陈真梅把小宝交给我,背起温素琴往前就跑。小宝听见枪响,吓得哇哇直哭。这时,后面还传来了匪兵们的喊声:
“站住!站住!”
我们刚跑到山上树林稠密的地方,白匪军也逼到了山边边上。
翻过一块大岩石,忽然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条小涧,上面荆棘杂草丛生。陈真梅说:
“我们就躲在这里吧!”
谁知我们刚一钻进山涧,一根刺挂住了小宝的手,我一着急,也顾不得把刺扯开,就往前猛跑。这下糟了,小宝的手被刺出了血,哇地又哭了起来。我心里砰砰砰地跳得更厉害了,这种时候哭等于给白军引路啦!
陈真梅扶着温素琴坐下,连忙从我手里接过小宝,解开衣扣把奶头塞到了他的嘴里。小宝嗡嗡两声,才不哭了。
“噫,明明跑上来了,怎么影子都没得了呢?”
“一定是藏在这水涧里,下去搜搜看。”另一个声音在我的头顶上响开了!
茅草拨得沙沙响。显然,匪兵们下涧来了。我顺手抓起一块大石头,心想:真要被他们发觉了,我也不能让他们占便宜,就是用石头,也要砸死他们几个。我再一看陈真梅、温素琴,她们手里也拿着石头,愤怒地望着草丛外面。
“哎哟,娘卖×的,刺把老子的脸都挂出血来了!”
“这刺窝里怎么藏得住人?算了吧,上面搜去!”
又听得他们在上面闹了一气,胡乱打了几枪,就清静下来了。
这一场惊慌使我们更加警惕了。我们不敢走大路,就在桑植、大庸交界的深山里穿行。
这里,只见山连着山,峰叠着峰,云雾缭绕,怪石钻天。我们在这深山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离开了红军,腿像有千斤重,跨一步就像翻过一座山那样艰难。
温素琴的病情更加重了,喘起气来就像扯风箱,呼呼直响。陈真梅吃力地搀扶着她,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着。
“真梅、小兰,我不行了,你们走吧!”
温素琴说完,就昏了过去,呼吸越来越短促。
“素琴!素琴!”陈真梅抱着她的身子用力摇晃。
“素琴姐!”我跪了下来,用手抚摸她的胸口。
寒风夹着雨点向我们袭来,就像针扎在我的身上。
陈真梅把温素琴背到一棵大树下,不知所措地揉抹着她的脖子,但仍然不见她醒过来,只听得她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小兰!”陈真梅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突然快活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望着她问。
只见陈真梅把温素琴的身子倒转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用手从她的胸脯轻轻往脖子上推。推了好一阵,温素琴突然“噗”地吐出了几口浓痰。像放开了闸门,温素琴的喉咙顿时畅通了,呼吸也逐渐正常起来。温素琴紧紧地搂着陈真梅的脖子叫了声“真梅”,无力地倒在她的怀里,安静地睡了。
温素琴的病好了一些,我们又艰难地往前走着。
我们肩挨着肩,手挽着手,加快了脚步,在林海里穿行。我们的眼睛,寻找着前进的道路;我们的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高山上,传来了刺耳的狼嚎虎吼。这时,我们把脚步放得更快了,把拳头捏得更紧了。好像这样,就能壮胆,打退狼虫虎豹!
荆棘刺破了皮肤,雨水浇透了衣衫。小宝又冷又饿在我背上哭得声音都嘶哑了,还在连声喊着:“妈妈!”
温素琴实在不能走,陈真梅就把她背在背上。野藤扯住了头发,她把头一甩,腐叶泥浆把她滑倒了,她又爬了起来,昂着头向前面走去。
船到桥头自会直,我们终于走出了浩瀚的林海。
“前边有屋!前边有屋!”我喜出望外地指着前面不远的一个有光亮的地方说。
陈真梅用衣袖擦了擦汗珠,加快了脚步,高兴地说:“快走,到了前面就有办法啦!”
到了山下一看,原来是一座古庙。我们相跟着走进去,只见院内杂草丛生,墙壁上满是青苔。供桌上亮着一盏小油灯,暗淡的光亮照着坐在神位上的观世音菩萨。
我端起小油灯,看见供桌上摆着一碟供果,一碗冷饭。我们肚子里早就空荡荡的了,看到这些,我忙拿了下来说:
“我们就是观世音菩萨。来,领了这份情吧!”
供果和冷饭优待了小宝和温素琴,我和陈真梅就吃身上带的生番薯。
肚子里填了些东西,好过多了。我想再在庙里找出点什么吃的东西来,但找了很久,什么也没有找着。
我们捡了一些干柴茅草,在堂上烧起了一堆红通通的篝火,一边烤着被雨水淋湿了的头发和衣衫,一边谈说着。
夜,冷清清的,静悄悄的。
离开了红军,比离开了亲娘还难过。亲娘只给了我身子,红军却给了我灵魂。记得在家里的时候,三里路以外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傻呵呵的。在刘家当童养媳受折磨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活在世上还不如死了的好。但自从参加红军以后,在短短的十个月里,我知道了世界上多少事,认识了世界上多少人啊!
我想起了杨团长,眼前又出现了他那坚定的面孔,耳朵里又响起了他那雄壮动人的《国际歌》歌声。
我也想起了李志刚。医院在上河溪的时候,他已经出院回队去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
想着想着,我怎么也闭不上眼,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还没有睡吗?小兰!”陈真梅轻声地问。
“没有!”我怕吵醒温素琴,细声细气回答。
“我也没有!”温素琴动了动身子,轻声接上说。
“你们在想什么呢?”陈真梅问。
“我想红军,不想回家!”我说。
“我也这么想。”温素琴说。“可是我这个病……唉!真梅,小兰,你们先去追红军吧!我等病好一点,再赶上去!”
“不,不能这样。”陈真梅坚决地说:“我们是革命同志,决不能丢下你不管!”
“追上红军,要是又把我们送回来怎么办呢?”我发急地问。
陈真梅没有马上回答,顺手摸了一根柴棍,耪了耪火灰。火星闪烁着,光亮驱走了黑暗,照亮了我们的脸孔。
“不,我想不会。现在不是我们不愿意回家,是反动派逼得我们回不了家。”陈真梅用棍子使劲往火灰上一敲,激动地说:“先找一个可靠的人家,把温素琴的病养好了,我们再一起去追红军。哪怕追到天边边,追到地角角,也要找到红军。首长看我们三个人的决心这样大,志气这样高,就会收下的。”
“对,对!”我霍地站了起来。
我们三个人本来是背靠着背的,可是狂喜使我忘记了这些,我一个人站起来了,陈真梅、温素琴的背一落空,就倒了下去。小宝被惊醒过来了,茫然地哭着喊妈妈。
“唉,这孩子怎么办?”陈真梅又发起愁来了。
是呵,要去追赶红军,背着这么个孩子怎么行呢?

醒来的时候,不大不小的雨点,滴得瓦片嘀哒嘀哒地响。等雨稍停,我们就出了庙门。这时,天还没有放亮。
我们刚走到山坳下边,猛听得石岩后面有人发出凶恶的吼声:
“站住!站住!”
我们三个人一下都楞住了,刚想要跑,只见六七个穿黑衫黑裤、包黑头巾的彪形大汉,手持大刀,杀气腾腾地冲到了我们跟前。
我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搜!”
站在前面的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把手一挥,其余几个就像饿狼似地扑过来搜我们的身上。我和陈真梅都没有什么东西,糟糕的是组织上给温素琴诊病的十块光洋,被他们搜出来了。原来,这些家伙是拦路抢劫的土匪。他们抢了钱,也没有问我们是什么人,就打了一声唿啸,扬长而去。
温素琴急得流出了眼泪。我朝着那几个土匪走去的方向直跺脚。陈真梅一边帮温素琴擦眼泪,一边坚定地说:
“就是有天大的困难,我们也要追上红军。”
我们深怕再碰见土匪,只好加快脚步,顺着陡峭的山路往前走。
天还是黑糊糊的,好像再也不会亮了。我们刚走到一个大茅草丛旁边,只听得“嗥”的一声,一只狼猛地扑了上来,我对后面的陈真梅、温素琴大喊:“有狼!”就倒在地上,滚了下去。滚了不远,一棵小松树挡住了我,我背上的小宝摔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大声啼哭。
“小兰!小兰!”
上面传来了陈真梅焦急的喊声。
“我在这里。”我大声回答。
“快上来吧,狼走了!”
陈真梅抱起小宝,一边伸手把我往上拉。
总算上来了。温素琴过来关切地问:
“没有跌伤吧?”
“没有。”我回答说。
我觉得腿上麻苏苏的,用手一摸,湿粘粘地出了血,袄子也挂烂了。我不管这些,站起来就走。
走了一会,远远传来了几声鸡叫声。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高兴地说:
“离有人家的地方不远啦!”
陈真梅也高兴地说:
“天就要亮了,快走!”
风停雨息。灰蒙蒙的浓雾消散了,天也大亮了,西边现出了一片蓝天,东边的山顶上,现出了一个红艳艳的太阳。
一缕缕炊烟从山下的竹林里袅袅升向天空,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座用土坯筑成的瓦房。
一个五、六岁的女伢从屋里跑了出来,瞪着大眼惊奇地看了我们几个人一下,就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喊:
“公公,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么子人?”
随着声音,出来了一个身穿棉袄、满头白发的老头。他眯着眼睛细心地打量了我们一番,点了点头说:
“你们是……”
“讨饭的!”陈真梅搀着温素琴回答说:“老公公,我们是讨饭的!”
老头摇了摇头:“讨饭的?嘿嘿,三个年纪轻轻的一起讨饭……!”
我们哑口无言。怎么原来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老头叹了口气,低声地说:
“是红军下来的,对不对?”
老头说罢,扯着那个女伢走进屋里,把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我像被当头打了一闷棍,脸都气红了。愤愤地说:
“这顽固老头,一定不是穷人!”
陈真梅倒沉得住气,平平和和地对我们说:
“走吧,这里原先是苏区,总会找到好人家的。”
我转身要走,刚一抬起头来,猛然看到门板上贴着两张绿色纸条:
“资助共匪者与共匪同罪,窝藏共匪者杀全家!”
“捉一名共匪赏洋五十,放一名共匪罚洋一千!”
纸条提醒了我们:必须赶快隐蔽,不能暴露自己,更不能轻易连累群众。
自那天以后,凡是到了人多的村子,陈真梅背着孩子走在前面,到了深山、荒野,没有人的地方,我们才在一起走。
“家贫不算贫,路贫贫死人。”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我们四个人身无分文,空着肚子,再加上小的小,病的病,行动起来真难呀!
我们又在深山里走了一整天,天黑好久,才找了个山洞歇息下来。
一整天除了喝些凉水,肚子里再没有填别的东西,饿得一点劲都没有了。刺骨的冷风从外边直往洞子里灌,我们几个人紧紧挤成一团,浑身还是止不住打颤。这时,小宝突然大声啼哭起来,哄也哄不住。陈真梅气不过,恼怒地骂:
“死鬼,把小姨都累坏了,你还哭!”
我右手在小宝的身上拍打着,对陈真梅说:
“又冷又饿,这么个伢伢,怎么受得了啰!”
陈真梅平静下来了。一把接过小宝,抱在手里轻轻摇晃着说:
“莫哭,好伢伢,等天亮了,小姨姨给你找酸枣吃。”
翻过一山又一山,走过一村又一村,温素琴的病这时越拖越厉害,小宝越拖越瘦,我和陈真梅也越来越感到吃力了。凭这个样,我们要哪年哪月才能追上红军呢?陈真梅说:“我们一定要找一户可靠的人家住下来,把温素琴的病养好,再想办法追红军!”
第二天天黑的时候。我们在山口子上,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茅棚。
这一路的经历使我特别警觉。我打了一下手势叫陈真梅她们停下来,我一个人跑过去,弯着腰从茅棚的缝隙里往里面张望。只见地上烧起了一堆火,在一张桌子上,亮着一盏桐油灯,昏昏暗暗的灯光下,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正坐在床边,凝神地望着睡在床上的一个伢伢。
我踮着脚尖走回来,把看见的情况告诉了陈真梅。陈真梅歪着头想了想说:
“可能是家好人。不管怎么样,先进去试试看!”
我“吱”的一声推开门,老婆婆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地咒骂:
“你们这些挨刀砍、遭红炮子穿心的土匪、白狗子,又来了,我也不打算再活了,跟你们拚了吧!”
从她的话里,我们知道这婆婆是个好人,对土匪、国民党怀着深仇大恨。陈真梅连忙走了上去,扶住了婆婆,轻言轻语,直截了当地说:
“老人家,我们不是土匪,也不是国民党。我们是红军!”
“红军?”婆婆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你们真是贺龙的那个红军吗?”
我们连连点头。
老婆婆那布满了皱纹的脸上,立即堆满了笑。
“快,快坐到火边上来烤一烤。唉呀!看,弄成这个样子了!还没有吃饭吧?”婆婆一边搬凳子,一边招呼我们到火炕旁边烤火。
陈真梅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
婆婆擦着眼泪说:
“哎呀,你们受了不少苦呀!到我家里,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不要客气。你们坐着歇口气,我先给你们煮饭吃。”
婆婆的热情深深感动了我们。我心里也像搁了盆火。
婆婆往火炕里填了几块劈柴,把火烧得旺滋滋的,给我们煮了满满一鼎锅饭。我还是昨天吃了几个野酸枣子,肚子早就在咕咕咕地乱叫了。我一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婆婆坐在我们身边,一边笑,一边说:
“多吃点,要吃饱呀!”
吃完饭,陈真梅挨着婆婆坐下来问:
“老人家,刚才我们一进来,你就骂土匪、国民党,定是受了他们的气吧?”
婆婆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了,嘴角不停地抽搐,刚才欢乐和谐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她咬着牙,低沉地说:
“前天,白军、团防抄了我的家,儿媳妇吓得跑回娘家去了……”
我也过去挨坐在她的身边问:
“老人家,你儿子呢?”
婆婆还没有讲话,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温素琴也忘了自己的病,拿出手巾走过去,给婆婆擦眼泪。
“唉,我那一根独苗,可真是一个苦命的人呀!细时节,裤子都扎不稳,就到松柏溪的大财主冯老五屋里看牛,受的苦、遭的罪真是数也数不清……”
婆婆说到这里,我联想到自己给金阴人看牛时遭的罪,鼻子尖一酸,差一点流出泪来。
“大一点子,就在外边做长工。穷得没法子,一直到三十九岁才成亲。第二年,生下了这个后。”
婆婆指着睡在床上的那个伢伢。伢伢熟睡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以后呢?”温素琴睁大眼睛问。
“以后,他一听说红军到了桑植,就背起梭标,跟贺龙当红军去了!”
“他在哪个单位,叫么子名字?”我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问。
“他叫王哈哈。在哪个单位,我也不晓得。”
“王哈哈,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陈真梅笑了。
婆婆盘着腿,脸色也舒展了许多,低声说:
“这也有个典故。穷人屋里的伢伢,不起名字也是常事。这伢儿一生下来,我们就喊他叫‘毛伢子’。他从小就不发愁,肚里盛着蕨根野菜,溜光的屁股露在外边,他也总是乐呵呵的,唱呀跳呀的不停。七岁那年,他到冯老五屋里去看牛。有一回,冯老五问他:‘你这穷光蛋,怎么一天到晚这么高兴?’你们猜他怎么回答?他打了一声长哈哈说:‘就准你们财主高兴,我们穷人就不能高兴呀!?’冯老五一听,火了,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小猪崽子还敢顶嘴,我割掉你的舌子!’他一点也不怕,笔直站着,摇着两个拳头说:‘哼!你敢打我,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冯老五怕他真的放火烧屋,软了下来,无可奈何地说:‘我不要你看牛了,你回去吧!’我那伢儿见冯老五服输了,哈哈打得更大,眼泪都笑出来了,大声说:‘回去就回去,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婆婆说得绘声绘色,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小宝在一旁闹不清怎么回事,也跟着我们???地笑了起来。
“这伢儿长大了,经常和财主作对,给穷人打抱不平,天不怕,地不怕,那个喜欢打哈哈的脾气也还是一样。地主土豪又恨他又怕他,说他是‘铁铊子’是‘不怕死的程咬金,穷打哈哈’。我那伢儿一听讲,又哈哈大笑起来。从这以后,‘王哈哈’的名字就在我们这一带喊开了。”
“王哈哈”,真有味!我真想见一见这个快活人。一直到睡在床上,我还在想着王哈哈这个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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