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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找红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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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1-22
第7版()
专栏:

三女找红军
马忆湘

“起来,起来,有人来了!”
我们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婆婆的喊声惊醒了。陈真梅搀着温素琴,我抱起小宝就要往后面走。婆婆一把拦住我们说:
“往哪里走?快跟我来!”
婆婆把我们领到屋后,拖开一捆茅柴,指着里面轻声嘱咐说:
“定又是白狗子来了,你们进洞去吧,我来对付他们。”
说罢,她又盖上茅柴走了。
洞外传来了一阵阵的打门声和杀猪似的叫喊声。
“共匪婆,你家里窝藏共匪没有?”
“讲,快讲,不讲就点火烧了你的茅棚子!”
“小青子,你爹爹王哈哈回来没有?告诉我,我给你糖吃。”
……
“不晓得!不晓得!”这是小青子的声音。
“没有!”这是婆婆的回答。
接着,就是翻箱倒柜、踢凳敲碗的呼通哐当的响声,过了很久,屋里才清静下来。
“那些强盗走了,快出来吧!”婆婆拨开了茅柴,在外面喊。
我们出来,跟着婆婆走进屋里,一看,弄得不像个样子了。但婆婆满不在乎地说:“这些家伙,哪天不来胡搅一两回!”
停了一会,她又叮咛我们说:
“往后你们千万不要露面。今夜要不是我到门外打坐,就出大事了!”
我懊悔地想:我们也真太大意了,只顾睡觉,要不是婆婆在这刺骨的寒风里为我们放哨,真要出问题哩!
“他们都是些么子人?”温素琴问。
“千刀砍的团防贼!喊‘共匪,共匪’的那个家伙,就是冯老五。”
以后,我们就藏在地洞里。这个洞是当年游击队秘密集会的地方,里面又宽又大,有入口,有出口,隐蔽得很好,不晓得底细的人,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婆婆给我们在洞里铺了些稻草,开了铺,还点了盏桐油灯。她每天按时送饭来,有时是大米饭,有时是包谷、荞麦,有时还有鸡蛋汤。总之,她把家里好一些的东西都拿来招待我们了。
婆婆还请来了一个白胡子郎中给温素琴看病。这个郎中也是个红军家属,婆婆才放心把他引到洞里来。
温素琴吃了几服药以后,病情果然逐渐好转,不发烧了,也不喘气了。这天,婆婆给温素琴送来蛋汤,温素琴激动地倒在婆婆怀里,连声说道:“婆婆,我好了!我全好了!”婆婆也像慈母一样地抚摸着温素琴的脸庞。
温素琴的病好了,我们心里像放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轻松了许多,有说有笑的。
“小宝,喊姨姨,喊吧!”我用手轻轻拧着小宝的脸逗他说。
“姨——姨。”小宝半生不熟地喊着。
“喊我,喊我!”不大喜欢说话的温素琴高兴得把我的手掰开,弯着腰对小宝说,“大声一点!”
小宝两只小手向温素琴伸了过去,嘴里尖声地叫着:
“姨,姨!”
我和温素琴逗小宝玩了好久,回头一看陈真梅,只见她低着头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她又在想什么呢?

茅屋里,传来了小青子的声音:“婆婆,鸡婆生蛋了吗?”
“没有。”
“生了,我天天听见鸡婆咯咯咯、咯咯咯的叫!”
“那是鸡要吃食。”
“婆婆,你看,锅里不是蒸着鸡蛋吗?”
“伢伢,这是给红军姨姨吃的,她们吃饱了,好打团防土匪,打白狗子。”婆婆压低声音说。
“那我不吃了。”
“听话,好伢伢!”
婆婆端着四个鸡蛋进洞来。
“伢儿,来,一人一个。”
陈真梅知道婆婆和小青子没有吃鸡蛋,故意问了一句:
“婆婆,你老人家跟小青子吃了吗?”
婆婆笑呵呵地点着头,连声回答说:“吃了,吃了。”
她这句话明明是哄我们的,但是,她的话里又包含了多少难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感情啊!
住到第五天,我们在洞里开了个小会,决定立即动身去找部队。
温素琴是勉强可以走了,剩下一个小宝,我想我们三个人轮流背着他走虽然累一些,但总可以坚持下去的。我刚一提到小宝,陈真梅咬着牙说:
“小宝留在婆婆家里!”
我和温素琴都怔住了,眼睛不约而同地望了望熟睡了的小宝,又望望陈真梅。温素琴说:“真梅,我病好了,路上我来背小宝吧!”
“不,素琴,你病刚好,哪里还有力气来背人呢?”
“宝宝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要寄。老赵最喜欢小宝,他也舍不得寄的。真梅姐,还是带上他一块走吧,我来背!”我也劝陈真梅。
陈真梅昂起她那饱经风霜的坚毅的面孔,斩钉截铁地说:
“寄下自己的儿子,我也舍不得呀!小宝是我一把汗一把泪哺养大的!只是我们要爬山过水,寻找红军,拖着个一岁多的小伢,能行吗?老赵千叮咛万叮咛叫我带好孩子,我懂得他的心。但我想他一定比我更清楚,为了革命,我把孩子寄了是对的!”
刚劲的北风,像一匹不驯服的野马在呼啸。我往火堆里加了几块柴,红色的火舌一伸一缩,照着熟睡了的小宝,小脸显得更加红艳可爱。
“你真要寄吗?”温素琴呆呆地望着陈真梅,关心地问。
“一定要寄。”陈真梅更加激动起来:“我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一个最可靠的革命母亲,这比我自己带着还放心。将来革命胜利了,我和老赵再一起来接孩子,这不很好吗!说不定那时我还要请你们两个到我们家里喝团圆喜酒哩!”
“真梅!我的好同志!”温素琴激动地扑到了陈真梅的身上,我也抱住了陈真梅,三个人紧紧偎依在一起。
和婆婆住亲了,现在要走,婆婆心里定会不好过。我们只好瞒着她老人家,做上路的准备,想在临走的时候再告诉她。
我们每人准备了两双草鞋,还把我们的小布袋补了补。可是,这都瞒不过这位细心的婆婆,她常常进洞来,不言不语,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好像一眼看穿了我们的心思。
话总是要讲的。这天,婆婆刚一进来,陈真梅就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来,由远而近地说:
“婆婆,革命现在还没有成功,眼下这世界,到处虎狼当道……”
陈真梅想用革命道理来擦亮婆婆的眼睛,就给她讲起红军打仗的故事,讲起光辉灿烂的未来,最后才讲到我们要离开这里去寻找红军。
婆婆听得入神了,激动地说:
“我就巴望有那么一天,把这些土豪狗子打倒,红军得了天下,稳坐江山,我死也能闭上眼睛了。你们是红军的人,应该回红军去,只是地盘这么宽,你们大大小小一群,到哪里去找红军呢?”
我说:“红军从桑植走了不久,我们一定能够找到的。”
沉默了一会,陈真梅望着婆婆低声地说:
“好婆婆,你老人家要好就好到底,替我们做件好事吧!”
婆婆惊异地望着陈真梅:
“么子事情?只管讲吧。莫把婆婆当外人,我也是个红军家属,只要是办得到的事,丢了这条老命,我也要帮助你们办到。”
我连忙插上去说:“我们要去找红军,路上行走吃住都不方便,真梅姐想把小宝交给你老人家带着。”
“噢——”婆婆楞住了。
空气顿时沉静下来。
温素琴也说:“婆婆,你带上吧!”
婆婆双手搭在陈真梅肩上,摇摇头说:“亲骨肉呀,分不得的!”
陈真梅观察着婆婆脸上每一个微小的变化,又说:
“你老人家比亲骨肉还亲。小宝就算是你老人家的小孙子吧!”
婆婆用衣襟擦着挂在眼角的泪水说:
“为了我们老百姓,你们做娘的舍得把伢伢寄到我这里,我还有什么二话讲。放心吧,真梅,只要有我老婆子在,就一定要亲手把这孩子带大。”
“谢谢婆婆!谢谢婆婆!”陈真梅嘴里喃喃地说着,和婆婆挨得更紧了。
“留下你们的姓名吧!”婆婆说:“日后革命胜利了,好让伢去找你们!”
“婆婆,小宝长大了,要问他爹爹和我的名字,你就告诉他,妈妈是红军,爹爹也是红军。”接着把一张小纸条塞到婆婆手里说:
“我们的名字就写在这上面。”
这一夜,好像特别短。灯里的油熬干了,我们还坐在火边说着话,不知不觉,天已经麻麻亮了。
饭吃完了,一切都收拾好了。陈真梅像小孩似地倒在婆婆怀里,亲昵地喊了一声:“娘!”
“娘”,这是个多么亲昵的字眼,但是在这里,它又包含了多少革命的崇高感情啊!
我和温素琴也不约而同地喊出了一声:“娘!”
“娘,我们要走了!”我们抱着婆婆,恋恋不舍地说。
婆婆把我们拉在身边,摸摸这个,亲亲那个,我们四个人一颗心,紧紧偎在一起,谁也不想撒手。
“好,伢儿,给红军带个信,给我儿子王哈哈带个信,叫他们早日打出个天下来,让我们穷人来当家做主。”
“我们一定会打回来,革命一定会胜利。娘,等着吧!”陈真梅像宣誓一样地说。
婆婆转过身,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个小包包,送到陈真梅手里说:
“这是前年子我那伢儿打家门口过身时留下的。你们回到队伍后,替我打听打听,带给他吧!”
借着洞外透过来的一线晨光,陈真梅打开一层又一层的红布,两个圆形的亮晶晶的铜牌牌现了出来。这是两枚红军的奖章,一枚是刻有镰刀斧头、“模范共产党员”字样的奖章;另一枚是红底白字,刻有战刀和步枪的“战斗英雄”奖章,都是二军团政治部发的。
“这是什么牌牌?”婆婆问。
陈真梅高兴地回答说:
“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只有对革命有功的人才配带这牌牌。娘,王哈哈同志光荣,也有你做娘的一份光荣在里头哩!”
“娘晓得了,快把这包东西带上吧。一路上要多长个心眼,千万莫叫白狗子、团防贼识破呀!”
陈真梅包好奖章,塞进了破棉衣的衣缝里,她又走到床铺前,看了看熟睡的小宝,用嘴亲了亲,用手摸了摸,最后,牙一咬,说了声:
“小宝睡着了,不要喊醒他,让他睡吧。娘,我们走了!”
我们走出了很远,婆婆牵着小青子还站在屋门口的土坡上张望,向我们挥手……

我们跟随红军留下的标语痕迹前进。一路上跋山涉水,风餐雨宿,绕了许多弯路,通过了好几道封锁线,经过一个月的艰苦行程,走过了大庸、永顺、沅陵、泸溪、辰溪等好几个县,1935年12月21日,终于在溆浦找到了部队。
那天傍晚,我们跟侦察队的同志赶到医院驻地门口,彭医生、看护长、柳英等人一齐迎了上来,把我们三个人围在中间,问长问短,柳英还高兴得拖着我转圈圈。我看到他们,也像是一个离家在外很久的人,突然回到了家里,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一样,兴奋得把我在路上早已准备好的一些话都忘得精光了。
大家都要争着和我们讲话,我不晓得回答哪一个才好。这时,只见一个中年人拨开众人走了进来,挨个握着我们的手,连声说:“回来了,好同志,好同志。”
我擦了擦眼睛一看,这不是严院长吗?过去我见他比较严肃,总觉得有点怯生生的,但这时,我却像见了自己的亲爹一样,猛扑了过去,激动地喊了起来:“院长,我们又回娘家啦!”
院长用眼睛扫了大家一下,转过身来对我们三个人说:
“在桑植、大庸一带,我们把重伤员寄了,把你们这些年小、有病而家又离得比较近的同志动员回家,这是出于不得已。现在,你们三个跋山涉水回到部队来,组织上也非常欢迎。刚才,我请示了首长,首长已经批准你们归队,跟随队伍北上抗日。”
大家都为我们被批准归队鼓起掌来,我只觉得眼睛发潮,鼻子发酸,一股暖烘烘的热流通过了全身。
进了屋子,同志们又抢着给我们打水、开铺,小小的屋子顿时人碰人,沸腾起来。炊事班长王德民人还没有进来,他那爽朗的笑声已经先送进来了。我望着门口,只见他端着三碗热呼呼、香喷喷的面条,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大声说:
“你们三个回娘家来了!来,先吃碗面条暖和暖和。”
柳英呢,总守在我们身边,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这一个月来医院里的一切情况。从医院的医疗讲到行军打仗,……她这话匣子一打开,好像再也关不住了似的。王德民在一旁看见我们只顾听柳英的话,忙打岔说:
“柳英姑娘,面条都凉了。”
柳英鼓起大眼睛抱歉地说:
“哎呀,我都忘了,你们快吃吧,吃完了再讲。”
我们刚吃完面条,小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瞟了陈真梅一眼,神秘地说:
“你们猜,哪个来了?”
“我知道。”王德民慢吞吞地说,“两只手,两条腿,两个肩膀顶着个脑壳的人来了!”
说罢,他又大笑起来。
王德民的笑声还没停下来,赵云胜穿着一身油渍渍的衣服,满面汗珠地跑了进来。不知道是惊奇呢,还是兴奋,他和陈真梅面对面地站着,像钉住了的铁钉子一样,半天才清醒过来,望着我和温素琴笑了笑,腼腆地说:
“啊,你们两个也回来了!”
王德民摸了摸浓黑的胡子:
“你们两个千万莫像程咬金,打几个哈哈就算快活了!”
赵云胜不自然地笑了笑,往周围扫视了一眼,就问:
“小宝呢?”
陈真梅咬着嘴唇,用手把垂在额前的头发往脑门心上推了推,然后抬起头来,回答说:“留在家里了!”
“留在家里了?你哪里还有个家?”赵云胜身上好像触了电,猛然抽搐了一下,睁大眼睛惊异地望着陈真梅。
“我们为了跟上部队,北上抗日,把小宝寄到一个红军妈妈家里了。”陈真梅一边回答,一边密切地注视着赵云胜的表情。
“寄在什么地方?”赵云胜问。
“大庸县白果山。”没等陈真梅开口,我就插上了嘴。“那个红军妈妈才好哩!我们住在她家里,她老人家像亲娘一样照拂我们,要是没有她老人家,不光温素琴的病诊不好,小宝也没得地方安身,嗨,兴许我们也不能在这里追上你们。”
温素琴怕赵云胜还不放心,补充说:
“那个婆婆把你们两口子的姓名也留下了,说是将来革命胜利了,再给你们把小宝送回来!
“真好!”小刘往赵云胜的肩上猛的拍了一下,又转过头来问我:“那个红军妈妈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没有问。”我说:“只知道,她有一个儿子,在1929年就参加了红军,叫王哈哈。”
接着,陈真梅把王哈哈给地主看牛时如何跟地主顶嘴,以后又怎样离家当了红军,冯老五怎样带着团防三天两头到他家里搜查捣乱,这些事,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忽然,坐在一旁听着的王德民把旱烟杆往地下一摔,像是被黄蜂螫了一口,呼地从板凳上蹦了起来,握紧拳头往桌子上砰的一拳:
“哼!冯老五呀冯老五,你还是这样凶狠。好,这些都给你挂上账了,将来再一起跟你算总账。”
我如梦初醒,惊喜地说:
“王班长,王哈哈就是你呀!”
满屋子人也都惊喜地望着他。
陈真梅从破棉衣里掏出那两个奖章,郑重地送到王德民跟前说:
“王班长,这是娘托我们带给你的!”
王德民双手接过奖章,看了看,又用红布包了起来。郑重地说:等到了陕北,见了中央红军,见了毛主席,我才挂上它。”
王德民把奖章揣在怀里,转过脸来,拍拍赵云胜的肩膀说:
“老赵,我有一个儿子,你也有个儿子,让他们在风浪里长大吧!等到全中国都插上了镰刀斧头红旗,我们俩请个假,一起回到大庸去看他们。”
王德民说完话,大家都感到一身轻松,赵云胜紧紧地握住了王德民的手,说:“对!” (完)
〔本文是长篇小说《朝阳花》中的一个片断。该书尚未出版。——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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