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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挝姑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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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1-29
第7版()
专栏:

老挝姑娘
陈残云
这是十七年前的事了。1943年10月,我们四个青年人,逃出了日本帝国主义残酷地统治着的马来亚,几经曲折,逃入泰国。后来在一位华侨的帮助下,到了泰国西北部湄公河畔的一个小镇,大家都舒了一口闷气。
湄公河的流水,是从我们的祖国流下来的,我们快回到祖国了,站在河边,仿佛使人呼吸到一股强烈的抗战气息,听到一种强大的激烈的战斗声音。我们的心情,有着难以形容的激动。同时使人感到舒畅的是,过了湄公河,便是老挝了,那时整个东南亚,几乎没有一块干净土,只有老挝还没有受到日本鬼子的践踏。
我们急于要到老挝去。在小镇里花了几个“黑钱”,办好了出境手续,连饭都没有吃,便雇了一个小船,赶忙过河。小船子快要离岸时,走来一位年青的老挝姑娘,她有一副白晰的脸儿,有一双明亮的带笑的眼睛,穿着桃红色的绸子长袍,素白的丝质长裤,脚上穿着一双露趾的凉鞋,显得文静、聪明和秀气,同粗壮的充满热带风味的泰国姑娘一比,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她走下船来,向我们询问什么,我们听不懂,她转用动作和简单的语音,来表达自己的要求:她想乘搭我们的船子渡河。我们表示欢迎。她高兴地很有礼貌地走进船篷里来,放下一个探亲的竹织小篮,脱掉鞋子,和我们一块盘坐在船板上。
船子安然地离开了泰国的河岸,离开了日本鬼子的统治地区,我们很兴奋。河水发出的声音,就像一首动人的乐曲。
“中国人?”那位态度大方的姑娘,用简单的老挝话问。
我们因为语言不通,用微笑与点头对她回答。
“噢!”她叫起来,好像很惊异。在这样不是交通要道的偏僻地方,在这种时候,中国人的来往是不多的,有的只是一些跑单帮的水客,作买卖的小商人,像我们这样不像水客,又不像小商人的奇怪的青年,尤其少。
她一直用微笑的和善的目光注视我们,似乎是很亲切。好半晌,她转用法国语问:“懂法语?”
同行的朋友老钟,是懂得一点法文的,立刻回答:“懂得一点点。英文,你懂不懂?”
她答:“也懂一点点……”
这样,一拉一凑,也就可以马马虎虎攀谈起来,打破语言各异的闷气。接着,她又问了一句:“你们是回中国的吧?”
这一问,问得我们有点侷促,说是呢,不大妥当,说不是呢,也容易给人看破。老钟聪明地答道:“是回中国的,我们是泰国华侨。”泰国对日寇采取了“光荣的和平”,即不战而降的投降政策,日寇在泰国没有作过战,对泰国施用的是稍为缓和的外松内紧的毒辣政策,不像在马来亚那样,赤裸裸地大规模地杀人,泰国的华侨,在行动上也就有较少限制的“自由”。老钟的话,目的是隐藏我们来自马来亚的身份。
那位年青姑娘的问话,完全是善意的。她晓得我们要回中国时,赞美我们勇敢。日本鬼子的残酷,她是听说过的,我们回国要经过越北日寇的封锁线,她也知道的。她关心地说:
“小心啊,别碰着日本兵。”
通过了老钟的转译,老蓝搭一句嘴:“老挝没有日本兵!”
她答道:“有法国兵。”
“法国兵好不好?”我问。
她默然一笑,不说话,我猜想到她的不自然的笑意中,藏着许多内容。好半晌,她说:“我是当教师的,不知道当兵的事。”随后,她用手掠掠被江风吹乱的头发,转弯道:“我们唱个歌吧,玫瑰玛丽,懂吗?”
我们都说不懂,请她唱。她果然无拘无束地唱起来:“玫瑰玛丽,我爱你……”她的声音很低,却是圆润温婉。唱完了,笑道:“该是男人唱的,我唱不好。”
这是在大城市曾经流行过的,醉生梦死的公子哥儿们爱唱的歌子,为什么在这样朴素的地方,一个小学教师,会唱起它来?我禁不住心里发出疑问。慢慢地,我从她那种略带含蓄的神态上,领会到她是故意逗着玩的,她把我们当作有趣的朋友。
我也带趣地问:“马赛曲,你懂吗?”
她怔了一下,敛住了笑容,微微嘘了口气,说:“不许唱!”
老蓝问:“为什么?”
“法国人不许唱!”
老蓝又问:“这是法国的歌,为什么法国人不许唱?”
她顿了一阵,忍不住冲动地说:“法国,不是马赛曲时代的法国了!”
我说:“法国已经给希特勒占领啦,掌权的大老爷,为什么那样混蛋?”
“就是混蛋!”那位头脑清醒的年青女教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们是吸血者,我们是奴隶,吸血者还可以吸血的时候,它会不吸?”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老钟有什么感受似地,从旁哼了一句歌。
她的眼睛瞪得很亮,摇手阻止老钟唱下去:“这更不能唱,朋友。”
老钟歇住,问道:“你懂吧?”
“我懂——”她带着知识青年直率的易于迸发的愤怒,
“老挝人不是蠢猪,不是天生的奴隶,什么都懂。五十年来,我们的血给人吸干了,受苦,受难,受虐待。但我们的头脑很灵,什么都懂,睁着眼睛吃苦果,睁着眼睛活下去!”
钟同情地说:“会有个尽头的!”
“谁都那么想。”她咬着唇皮,单纯的洁白的脸孔激起了浑红的血色,“可是你知道,无家的疯狗,咬人咬得更凶!”
她所说的“无家的疯狗”,就是法国统治阶级的老爷们。法国,当时的处境原来是很可怜的,本国国土已遭受到希特勒匪帮的蹂躏,在东方的主要殖民地越南,没有任何抵抗就给日寇占领,脑满肠肥的老爷们,惊恐如丧家之狗,无路可退,只好躲到老挝来,对老挝人民进行更凶的迫害和剥削。女教师的话,概括了这样的内容。
被压迫的人,最懂得压迫者的性格,她的语言,最容易使同样受压迫的中国青年理解。我说:“疯狗咬的是弱者,咬不了拿棍子的人,总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不许人欺负,我们成为国家的主人!”
“你们没有亡国。”她愤怒中带一点感慨,“你们人多,地方多,谁也不能把你们灭亡,我们……唉,整整五十年啦!”
“当然,中国是不会亡的,日本鬼子怎么凶,也亡不了中国!”老钟的脸孔泛得通红,带着互相鼓舞的口气:“一个国家亡不亡,主要不在乎人多人少,而在于人民心齐不齐,敢不敢牺牲,敢不敢反抗。七百多万人的阿比西尼亚,抗住了比它大六倍的法西斯的意大利。”
“对的,胡辣虽小,多吃了却要流泪的。”年青的老挝女教师很同意老钟的话,激动地说:“你们知道吗?老挝是出产胡辣的,法国的老爷们肚子里填满胡辣,总有一日要爆破肚皮!”
“乌云不会永远把天空盖住,”老钟说,“我相信,我们跟你们一样,很快会有一个自由的、独立自主的祖国。这是神圣的权利,谁不许我们有这种权利,就得把刀子拿起来,把他们的肚皮刺破!”
“对啊!老挝人,越南人,柬埔寨人,跟你们中国人一样,是会拿刀子的。”她的脸色慢慢地变得兴奋,美丽的眼睛,充满了自信和希望,“你再唱一回: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她抬起头来,看看船子就要到岸了,连忙又摇手说,
“不,让我们在心里唱吧,快到啦!”
正和一切被压迫者相逢很容易成为知心朋友一样,就在半小时的倾谈中,我们和这位可爱的姑娘,结成了心事相通的朋友。登岸的时候,在她热情而灵活的帮忙下,我们避去了法国老爷们监视着的翻箱倒匣的检查,安然地愉快地到达了万象以西的一个小城镇。
我们在一家华侨开的小旅店住了三天,她天天都来找我们谈心、散步,叙述了一些老挝人如何反抗侵略者的英勇故事。第四天清晨,我们要乘长途车到越北去,她一早就跑来等候,给我们送行。车子开行了,她真诚地关照一句:“你们小心啊,提防封锁线上的日本兵!”随又用深情的依依不舍的眼睛,看着我们远去。……
十七年来,这位对侵略者憎恨,对自己的祖国抱有强烈希望的老挝姑娘的影子,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一直对她感激和尊敬。我相信她会成为山野中的自由飞翔的飞鹰,为自己祖国的自由和独立,进行英勇的斗争。有决心,有勇气把法国侵略者赶走的人们,一定能够把新来的侵略者,疯狂的美帝国主义者及其卖国走狗,毫不留情地赶走的。
我希望她有机会读到这篇文章。一个十七年前萍水相逢的、同样是受压迫的中国青年,已经摆脱了压迫,扭碎了锁链,真正成为国家的主人,站在强大的前途无量的社会主义国土上,对她怀念,并且祝贺她和她们的国家,在战斗中胜利,很快地得到真正的独立和繁荣。(附图片)
侯一民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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