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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奇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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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2-26
第7版()
专栏:

草原奇遇
郭超人
夕阳下山了。嫣红的云朵在雪山后变幻着,流逝着;灰白的天鹅群在湖面上追逐着;一层蓝色的雾霭,带着八月草原的芳香在空中飘起来。
走了整整一天,坐马懒洋洋地跨着散乱的碎步。前面那座黑色的帐篷村落,就是我要去的纳嘉日瓦。到处响着牧人的口哨,白云般的羊群叫着,碰挤着,跑向新修的棚圈。肥壮的骡马和牦牛扒着头,喷着气,不时地嘶吼一声。村子里的帐篷顶上冒起了乳色的炊烟。主妇和姑娘们把宽大的羊皮袄掖在腰后,袒露出铜色的双臂,忙着挤奶和打炼酥油,发辫上松耳石镶编的饰带被汗珠染得发亮。穿过村落,在一块低洼的草场上,我找到了草原上第一个乡牧民协会的女主任家的帐篷。帐篷门口,一群孩子围坐在一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牧人做着手势,好像在讲述一件最神圣的事情:
“……因为他左脸上长着一颗大黑痣,敌人把他叫作纳嘉札木那,意思是纳嘉部落的黑脸人,但是牧民都叫他哈玛——草原上飞得高高的雄鹰……”
啊!这是草原上流行的故事:纳嘉部落一个勇敢的牧人,在农奴制度下为人们的幸福英勇牺牲了。这个故事,我曾经残缺不全地听说过:十五年前的冬天,天降大雪,平地积雪一尺多深,牛羊成群的倒毙,人口大批的死亡,饥饿、疾病笼罩着草原。但是“噶厦”政府沉重的乌拉、贡税和高利贷却像暴雨落在牧民头上。这时,二十岁的哈玛与几十个牧民联合起来,打死了“噶厦”政府的“勒莫”(收税官),赶走了主人的“聂己”(管家),杀退了残暴的“马米”(藏兵),打开了“噶厦”政府在草原上的粮食仓库,把青稞和糌粑分给穷苦人民。“噶厦”指派草原总管帕霞带领三百骑兵扑剿。哈玛这支几十人的队伍在牧民们的援助下,神出鬼没,与帕霞整整战斗了五年。
“……后来,敌人使了个坏主意……”,老牧人抚摸着自己的一撮白发,继续说下去:“哈玛父母早死,留下一个小妹妹白玛,那时十二岁,寄养在一个远房叔叔家里。有一夜,草原上下着冰雹,帕霞带领骑兵冲进村口,打昏了叔叔,抢走了小白玛。帕霞要哈玛进城谈判,否则就要把小白玛杀掉。在刀枪面前连眼也不眨的哈玛第一次哭了,他是这样爱自己的妹妹。不顾劝阻,他揣枪骑马出发了。城里百姓听说哈玛要来,自动站在马道两旁欢迎,在路口烧起吉祥的松烟。哈玛站在街头,望到被绳索五花大绑的小妹妹,心里像刀割。哈玛的第一句话是:‘马上放出我妹妹才能谈判!’但是,聪明的小白玛已经看出了敌人的诡计,喊叫说:‘哥哥,你不要管我,不要进城,他们会杀死你!’当着百姓的面,帕霞只好放出了白玛。哈玛把妹妹扶上战马说:‘走吧,要是我回不去,要为我报仇!’小白玛抱着哥哥的脖子哭着说:‘不!我们一起走!’哈玛皱着眉头叫起来:‘不要让敌人看到我们的眼泪!为了草原上的幸福,死了也值得!太阳终有一天会升起来!’当然,水和火怎能放在一起,狼和羊怎能同住一棚?谈判没法进行下去。城里城外被藏兵团团围住。哈玛突出了九道重围,飞呀,飞呀,终于在枪声中飞上天了!”
“老爷爷!那小白玛呢?”孩子们焦急地追问。
“帕霞要斩草除根,派出官兵搜查。哈玛的叔叔带着小白玛和自己的女儿秘密地从一个部落流浪到另一个部落。有一天,帕霞的骑兵抓住了他们,知道这两个女孩中有一个就是哈玛的妹妹,准备押解给帕霞辨认。这时,哈玛的叔叔含着眼泪指着自己亲生的女儿向骑兵说:这就是白玛。……以后,人们把白玛装扮成男孩子,直到解放军来到咱们的草原……”
老牧人沉默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羊角烟袋,倒了一撮鼻烟塞进鼻孔。这时他抬起头来,在听故事的人中发现了我,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说:“你是找我们主任的吧!”
“她在家吗?”
“嘿!进山一个多月了!进去坐坐,她走时留了个条子。”
帐篷里一张小方桌上放着一叠藏文和汉文书籍。在一本红面藏文的《论共产党员修养》里夹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找我——请到白云山。”
“阿爸,她进山干什么?”
“嘿!白云山下的牧场自古缺水,她带着人爬到山顶,说要把山顶冰湖里的水引下来,你看现在的人真有胆量!”
“什么时候能回来?”
“嘿!临走她说‘水不下山不回家’,十足的牛脾气!”
看来,最好的办法是追到白云山去。告别老人出来,听故事的孩子们还守在帐篷门口不肯散去。这时我才想起老牧人关于小白玛的故事没有结束,便好奇地追问:“阿爸,哈玛的妹妹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这样的人还会死?”
“您知道她的下落不?有机会真想见见她!”
老牧人爽朗地笑起来:“草原上有句俗话说,想见总能见着啊!”
当我爬上陡峭的山坡走向白云山上的引水工地,已是第二天的拂晓。晨雾朦胧,白云山银剑般的尖顶四周,几朵莲花似的白云在缓缓飘荡。深夜赶到白云山下的村庄,才知牧民协会主任和村干部上山后就一直没有下来过。为了把山顶上的雪水引下山岗,灌溉山下坦阔无边的牧场。村里的青壮年们在山上搭起了帐篷,架起了炉灶,修起了一条二十多公里长的盘山渠道。听说全部工程就要结束了,只等把山顶出水口最后一块岩石凿掉,山水就将滔滔流泻下来。
登上一座马鞍形的山岗,眼前境界顿时开阔了。蜿蜒的渠道绕过山峦,穿过石壁,像长蛇弯弯曲曲伸向山下。有些地段是坚硬的花岗岩,渠道完全依靠钢钎一点一滴凿成;有些地段窄峭得野兽不敢落脚,但一块块石头垒成了牢固的水槽。
透过水汽,隐约看到走动的人群。随着阵风,断续听到敲凿岩石声响。又穿过一段昏暗的石峡,在接近山顶一片避风的山岩后,矗立着几顶黑色的小帐篷,垒着几堆钢钎和铁镐。再过去,一块大石旁,一群人正围在一起热烈地谈论着什么。
“……引水工程就要完成了,这是我们纳嘉草原上的大喜事!”现在讲话的是一个头戴红毡帽,中等身材的青年牧人,他站在人众当中,不时地挥舞着双臂,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我们的父亲,祖父,祖祖代代就梦想有一天,能让白云山上的雪水流过草原,但在三大领主压榨下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现在,纳嘉草原上世代缺水的历史就要结束了。我们将用雪水浇灌出茂密的牧草,在草原上培植出第一代庄稼。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我们世世代代盼望的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啊!共产党赤洛登巴学(万岁)!毛主席赤洛登巴学!”人群哄笑着,欢呼着。
“……不过,工程的最后一道难关还没有突破,已经三天了,最后一块拦水石还没有扳掉。这是地形带来的困难。正中是无底的冰湖,右面是万丈岩壁,左面是我们的出水口。中央的空隙仅仅能容下一个人立脚。但我们决不灰心,一定能胜利!今天的人力安排照旧,我上去,大家在下面接应!”
“不行!你太累了,今天得换人,要不,会出危险!”人群中有人跳起来反对。
“谁不累!”青年牧人生气地挥了一下手,“我们的父兄为我们的幸福可以流血,我们还不能流点汗?”
人群散开了,青年牧人从地上拣起两根钢钎扛到肩上,人们簇拥着他往山顶走去,在拐弯的地方,我和他们碰到了。那个青年牧人走到我面前笑着说:“啊!来了客人,怎么办?只好回来谈吧!”
这是一张草原上常见的面孔,红润而刚健,但中间带着一种少见的清秀和温柔。我夹在人群里目送着他走去。
一片茫茫的冰雪,一壁峻峭的悬岩,通向山顶的小路那么曲折而危险,望过去心惊目眩。由于雪水渗透出来,小路的表面结着一层白冰,更显得陡滑。
青年牧人弯着腰,用钢钎凿开冰面,熟练而轻捷地一步一步地前进。
朝阳照上了山顶,青年牧人背靠悬岩,脚蹬石缝,双手紧握钢钎不停地敲凿面前高大的石块,姿态异样雄伟。
一阵猛一阵地敲打,岩石碎块不住滚落下来。现在,青年牧人开始用钢钎插进裂缝,用力扳撼着。突然,轰隆一声响,巨石离开了山顶,向山下滚去。但是人们来不及叫好,只见青年牧人脚下一滑,身体失去了重心,咕噜咕噜地沿岩壁溜滑下来,速度愈来愈急,眼看接近悬岩的边缘,这时,他双脚一夹,双手一抱,整个身撞进了岩石的裂缝,得救了。
“呼——哗”随着一阵啸声,一道银练般的冰雪水流翻滚着,跳跃着,沿山向渠道泻去。
在一片欢呼声和鼓掌声中,人们搀扶着受伤的青年牧人走来。一块块血迹染红了他的皮袄,而他的脸却那样苍白。我激动地上前拉着他的手说:“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要把你和你们牧民协会女主任的事迹同时登上报纸!”人们都哄笑起来。青年牧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毡帽已经滚掉了,我看见一头盘在脑后的乌黑的发辫,左鬓还插着一朵红色的喇叭花。羊皮袄被挂得一丝一片地摇晃着,他干脆一甩手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一身花色女长衫,丰满的胸前挂着一串松耳石镶编的项练。他——应当她,带着女性的顽皮说:“两个都不要登报了!他们不过做了自己应做的事!同意吗?这是纳嘉日瓦牧民协会主任、共青团支部书记白玛的意见!”
“你——就是白玛主任!?”我惊愕得说不下去了。
“白玛!白玛!”一个老年人钻进人丛,一边喘气一边掏出一封信说:“县委来的一封急信!唉呀——你怎么了?”来的正是老阿爸,昨天讲“哈玛”故事的老牧人。
白玛看完信抱歉地向我说:“有急事,我得赶回县里!咱们只好另约时间!”说完,便随着人群走下山坡。
我和老阿爸还痴痴地站在那里,望着她们的背影。
老阿爸摸着白胡子又骄傲又怜惜地自言自语说:“嘿!这股牛劲与她死去的哥哥一样!”
“她哥哥是谁?”
“嘿!就是那个被帕霞杀害了的英雄‘哈玛’嘛!”
“那主任就是‘哈玛’的妹妹小白玛?!那您呢?”
“我就是她叔叔,嘿!要见总能见着吧!哈哈哈!”老牧人宏亮的笑声长久地在山岭间振荡……(附图片)
徐启雄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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