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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色的船底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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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2-28
第8版()
专栏:

朱红色的船底漆
叶楠
天还没亮,碎小的雪花绕着船台周围的灯火,向新竣工的庞大的海轮飘落,轮船上新立起的桅杆耸入墨色的天空。离上班的时间还早,但是在船台周围已经有不少人了,因为这艘巨轮计划在今天上午下水。造船工人们都提早来到船台,谁都希望在自己双手建造的海轮下水前,审视一下自己劳动的成果。
当我走上船台,我首先遇见的是老油漆工徐老师傅。在灯光下,我看见他喜悦的眼睛闪着光。
“大喜呀!”老师傅高兴地点着头。然后他领着我向船底靠近。整个船壳都焊好了,朱红色的船底漆涂的非常好,均匀,光滑,在灯光下泛着光采。我情不自禁地用手抚摸着这发亮的船底。“涂的真好,你们工段的小伙子、姑娘们技术不坏呀!”
“好是好,不过就是没经过艰难,不知道过日子。”他的眼睛看着船台的一角不高兴地说。接着他走过去,从地上提起一个小油漆桶,这显然是哪一个油漆工丢下来的,在油漆桶里还残留了不多点的油漆,这就是一般油漆工经常用不经心的口气说的“油漆底子”。我明白老人刚才就是指这油漆底子说的。
老人提着小油漆桶愠怒地对我说:
“技术员!你知道不知道油漆,尤其船底漆的用途和它的重要作用?”
不等我回答,他又抢着说:
“走!到工段长室。”
工段长室里的火炉烧的正旺,一群年青的油漆工正在这里吵吵嚷嚷,像过节日一样。当他们一看到徐师傅进来,尤其是他手里提着小油漆桶的时候,大家都静下来了。徐师傅摆摆手:
“坐下,我给你们谈谈家常,然后请技术员给你们讲讲油漆的重要性。”他脱下棉帽坐了下来,擦擦胡子上的雪水:
“我过去不是油漆工,我家是辈辈相传的胶东渔民。抗日战争开始那一年,我们那里来了共产党,我就参加了民兵,在海上打鬼子,搞运输。我们主要的任务是搞运输,专门运送干部和弹药。这个任务可不容易呀!白天在海上怕碰见鬼子炮艇,只好夜间走。那时候我们只有帆船,帆船顺风还好,逆风就走不动,遇见大风干脆随风摆弄,在大风中,木壳板吱吱发响。我们多想搞到一艘机器船啊!1945年,我们主力部队在一个港口打了一个胜仗,弄到一个烧煤的小拖船,那会可真算是个宝贝。领导上调我去当水手,船长是个老党员,过去是在城市里作车床工。船长这个人很好,他教会我知道很多东西,以后他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我们对摆弄机器船都是外行,因此,遇到很多困难。我们渐渐地感觉到船愈来愈跑不动了,船底长满海蜊子,我们不懂什么‘阻力’,我们可知道海蜊子作怪。当时没有船厂、船坞,我们只有让船在海边故意搁浅,落潮以后,刮掉船底上的海蜊子。我们多需要油漆啊!可是在那时候,往哪儿弄油漆去?没办法,只有熬桐油往上涂,桐油是不行的,不多日子,海蜊子又长满了,船底锈的尽是凹。1948年秋天,一个夜晚,我们由东北开回山东。那一夜赶上大风,海上翻着大浪,船简直开不动,我们心里明白:上面是风顶着,船底又长满海蜊子,船像人一样,手脚不利索是走不动的。走不动还不说,我们更担心船壳破了,船壳板锈的太厉害了!到下半夜,果然,船首裂开了一个缝,我们全体动员,用木柴和棉被,费了半夜功夫才算把裂缝堵住了,人也都累的筋疲力尽。可是等太阳一露明,国民党炮艇开过来了,老远就向我们开炮,国民党知道我们这条船,总想把我们抓住。过去我们仗着跑的还不慢,海区也熟,我们一钻暗礁区,他们就没办法了。可是这一回不行了,我们的船壳破了,跑不动,附近又没有暗礁区。怎么办?我们决定硬碰,我们每个人准备好十几个手榴弹,四个一束,决心跟它拼。敌人看我们不跑了,估计我们船出了什么事。他们不打炮了,一面靠近,一面打信号让我们投降。我们装着不懂,还是慢慢向海边走。当他们想靠我们船舷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一个军官向我们指手划脚,还在喊话。我们早耐不住了,船长喊了一声:‘打!’我们把手榴弹都扔过去,手榴弹在敌艇甲板上爆炸,好几个水兵倒下去了,甲板上也起了火。炮艇赶快扭头就跑,速度也开不上去了,看样子,他们也出了点故障。我们利用这个机会就跑。炮艇停了一会,又开了炮,我们这时候真像一句老话说的:‘破船又遇顶头风!’就在我们跑了约两浬的时候,我们桥楼上中了一发炮弹,船长受伤了,我扶他坐起来,他向我说:
‘老徐!一定得把弹药送回去,部队需要呀!’
我让他放心。他接着说:
‘老徐!如果我们有好的船底漆,我们的船壳不会锈破,是不?我们将来一定有!……油漆!船底漆!’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是呀!当时如果我们有好油漆,就像这油漆桶里的船底漆,我们不会挨国民党的炮,船长也不会牺牲!”
老师傅指着他提进来的小漆桶,指着那被谁丢掉的所谓“油漆底子”。我看到年青的油漆工们低下了头,屋内非常静,火炉子呼呼作响。
“以后我们的船是跑回来了,船也差不多碎了。解放以后,我自己提出要干油漆工,我知道油漆工和其他工种一样重要,我知道油漆对船来说,不光是为了美观,它关系着钢板的寿命,海船的速度!关系着我们的革命……”
他说完以后,望望我,好像是让我讲讲油漆的“重要性”。可是我摇摇头。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了。
天已经大亮了,雪早已停了,老徐看看窗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我们也跟着他走出去,这时候我看到一个姑娘悄悄地提起那个油漆桶,眼眶是湿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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