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鹰的人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驯鹰的人
甘肃临夏 尊贤
雪，总算停了。于是我便赶紧上路，早饭也等不及了。
我要找的是省上下放在尕山队的几个干部。
路确是不好走的。二十里——不算远，可得连翻三架山，雪一下，连那羊肠小道也不见踪迹了。也不知在雪里打了多少个滚，我总算爬上最后一座山顶了，只须下到沟底就是尕山队。
太阳早从雪山顶上升起，又红又大，把整个大地都染成玫瑰色。
鹰！看，左面不远的山口上腾起了一只鹰，突然又箭一般斜落了下来。怎么？这样的大冷天，一清早鹰就出窝？
“呜——呵！呜——呵！”
我正疑惑间，一下传来了两声呼喊，接着山口里出现了个老人，一身雪白，径直朝我跑来。我先以为是位回民老汉，走近一看，哈，竟是个小伙子；只因那顶翻毛皮帽，那副兔耳套，特别是那件厚厚的老羊皮袍，远看像年老的山民极了。他喷着白汽，欢笑着对我嚷：
“嗨，同志，看多好的野鸡！多好的鹰！”
他将一只肥肥的雄野鸡送到我跟前，还不停地抚弄着那美丽的花花绿绿的羽毛。是呀，真是只好野鸡；不过这又值得惊动一个过路的陌生人么？
“是我亲手驯出的鹰抓到的呀！第一只呢！”他似乎在回答我的疑问般地急着补充。
“嗯，真正的好鸡。够一个人美美的吃几顿鸡丝面呢。”
“不，这是给咱食堂办年货哩！”
我仔细望了望那张始终笑着的冻红了的脸，这才发现他并非地道的山民；而且那口音，也绝非本地人的。我奇怪了。我递给他一支烟，我们便找了个避风的山岩，干脆坐下了。
“你是本地人么？”
“你看呢？像不像？”他笑笑地以问作答。
好家伙，他竟是个千里之外的南方人！原先在省上工作，后来才下放到这里，就在和我要去的尕山队紧挨着的庄子里，属相邻的公社管。这样的大雪天，一大早就一个人爬上这深山顶，不怕冻不怕狼，还那么快活。当我问到他时，他却毫不在乎：
“嗨，冷吗，早惯了；何况有这身新式装备。”他得意地拍了拍身上那件老羊皮。
至于说大雪天的事儿，照他数起来可比晴日子事还多！给房东帮忙呀，串门访寒问暖呀，帮食堂清理账目呀，给老乡读报写信呀，学习文件呀……嗨，简直数不完。
“尕山队也有省上下放的人呢。”
“尕山队？那也是咱们一伙：都是省工业厅来的。咱们分到了两个公社，可结果又碰上了：都选中了这个锻炼的好地方。”
“他们怎么样？该没回城吧？”
“还回城哩！公社要照顾么；咱们来这落下户，这里就是家，哪里过年不一样？咱两个队的同志还挑了战，春节就要开座谈会呢。嗨，尕山队那些人可行啦，你去一问就知道。两三个月日子简直成了老社员，有的当了小队长，有的是管理员，都是握刀把子的。”
这时候，山洼里又升起了一只鹰，和我谈话的伙伴立即飞快地跑了过去，甚至把老羊皮袍都扔到了雪地里。很快他就叫嚷着又提了只野鸡回来，仍然是雄的，也是还活着，只是更肥更漂亮些。这回我也同他一样高兴极了，甚至羡慕地谈起他的鹰。
“是真正的鹰呢！高飞在云端，可地下一只土老鼠在跳也看得清清楚楚。什么风暴，什么雪，全不放在眼里，只知道骄傲地冲向前，真是‘只有折断的翅膀，没有折回的路程’。你看它往下冲得多勇猛，简直像箭在落！……要驯得它能抓野鸡抓兔子（狐狸也能抓呢：给它啄掉眼睛，狐狸就完了），自然不容易，可一旦驯服了，就不肯再同你分离一步，吃饭也跟着你……小时候在南方家乡，看见水老鸦水猫子给人抓鱼，大鱼叼不动便几个抬，真羡慕打鱼人；不想今天也成了山里的打鱼人了。咱一个食堂就有十来只呢！”
我赶紧发问：“那你为什么不用火枪，组织打猎队集体行动呢？那更有利呀。”
“当然有打猎队的。不过火枪专给老猎手对付大家伙们。
这山鹰队是他一手组织起来的——过去虽然有人搞，可不多，今冬他和几个回民老汉大搞了一番。他还学会了许多常识。……他也爱上这山了，“靠山吃山”，在这缺草少树的高山岭上他已经看到了动物驯养场，野味和果品加工厂，药材厂，野生纤维厂，甚至还有公路和高山运河从这里通过……你看他简直成了个真正的山民了！既懂得这些山，更爱这些山。
“呐，你看，他们的鹰也过来了，我得去呢。”我正想着，他却告辞了。他跑着，背在肩后的两只花花绿绿的野鸡，在雪天里显的分外鲜明。
我切切嚓嚓地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喂——喂——！晚上一定到咱们队上来呀！……”
我一转身，望见山顶上雪天衬出的一个小小的但却轮廓分明的山民的身影，两只手臂宽阔地伸在空中，向我挥舞，就像山鹰在展翅击羽。而他脚下的山洼里，这时接二连三地升起了好多只真正的山鹰，也不知是猎人们放的，还是他们的鹰惊起的野鹰，它们愈飞愈高，愈飞愈平稳。太阳就在它们身边，海浪般的雪峰在它们翅膀下闪射出万道银光，天际几朵稀疏的蔚蓝色的云，似乎是专门在衬托这天地的自由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