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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矿工的爱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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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4-09
第7版()
专栏:

老矿工的爱情 郭小川 一
我去访问老刘昌的时候,
正是星期日的晴朗的早晨,
刚刚走到他家的门口,
就听见里面议论纷纭。
最响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孩子呀你真有股憨劲,
大婶会给人家调解家庭纠纷,
就是不会给你们介绍爱人!”
又一个老人发出朗朗大笑,
整个大楼都响起一阵回音:
“你这夺煤大战的炮手哇,
还怕打不中姑娘的心!”
又是那个女人的高音:
“顶要紧的是忠实诚恳!
说吧,你真正喜欢哪一个?
我老婆子给你通风送信。”
又有个小女孩尖声打问:
“妈,啥叫‘通风送信’?”
这一问引起了哄堂大笑,
连我站在门外都得紧闭嘴唇。
过一会,有个男人开口了:
“我才二十六,不忙着结婚,
我不过想跟你们学点经验,
恋爱也不能光靠碰大运。”
这小伙子的口气实在认真,
那老俩口也没有半点虚文。
老人说:“我们有啥经验呵,
我这辈子只有失败的教训。”
这时,小女孩忽然过来关门,
我只好趁这机会推门而进。
老俩口一见我来又笑了,
小伙子却羞得满面红晕。
我说:“刘师傅,刘大婶,
我也想了解了解你们的婚姻。”
大婶说:“怕啥!让他讲讲吧。”
她拉上小女孩就出了屋门。
老矿工的态度那么深沉,
一字一句都是涌自内心。
小伙子听得如呆如痴,
我呢,也听得思绪如云。…… 二
从哪说起呢?真心痛,
那是日本投降前两年的初冬,
在一场瓦斯突出的事故里,
你大婶的头一个丈夫丧了命。
我们是三十几年的老伙计了,
年青时一起离家下的关东,
来到矿上在一个掌子挖煤,
到头来我又亲手把他发送。
你大婶呵,真是孤苦伶仃,
没有孩子也没有姊妹弟兄,
她三番五次地要去寻死,
我死说活劝才留住了这条命。
人活下来了又靠啥为生?
只好让她在矿上洗洗缝缝,
她辛辛苦苦却还不得一饱,
三十几岁的人饿得瘦骨棱棱。
那时候呵,我也跟她一般穷,
挣的工资不够我这光棍用,
为省衣服日夜呆在矿井里,
好凑点钱替她补补亏空。
就这样,她混了将近一年整,
天寒地冻怎么也过不了冬。
伙计们说:“给你们成全吧,
两人总比独身好过光景。”
我思谋三天还是不敢答应,
我说:“我早已没有那份心情,
我是一个五十岁的人了,
她还有希望呢,因为她年青。”
你大婶呀,心事比我还重,
她说:“他还算得上个好矿工,
可我已经是个没魂儿的人,
在一块过只会给他败兴!”
从此,我们还像过去那样,
我帮她粮米,她帮我补缝。
两个人绝口不提这事,
两个人的心也都很平静。
可是她的性情却越变越坏,
她那眼神跟关东冬天一样冷。
无论怎样热心地问她长短,
她都板着个脸默不作声。 三
直到东北解放的第一个春天,
她的性情才有了些微转变。
她忽然跟我说:“他要是活着,
现在该不知道怎么喜欢!”
我记得,也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我高高兴兴地踏进她的门槛,
我说:“今天矿上开工了!”
一抹笑意忽地在她脸上出现。
看见她这轻易不出现的笑脸,
我的心上可就有了变化万千。
她那时怎样想的我不知道,
反正我一见她心里就觉得甜。
年青人的爱情到底怎样,
我可没有亲身的体验,
我只知道老年人的爱情,
跟雨后天晴的空气一样新鲜。
我也自己这样笑过自己:
“五十出头的人啦,多稀罕!
为什么你早没有这份心情,
到老来反而这样心杂意乱?”
我禁不住与老伙计把心事交谈,
他们也一个劲地为我壮胆。
他们说:“五十多岁算啥?
在新社会里正是青春少年。”
这也不假——是回到了青春少年,
矿工的前途好像无际无边。
那时还不会说“幸福”这个字眼,
只觉得浑身的劲儿使唤不完。
可是我始终不敢当面说穿,
不是我胆小,也不是口软。
我总想:她要是有这意思,
又何必一定要等到今天!
何况她也是四十岁的人了,
自然不肯轻易下个决断。
万一她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这老脸皮怎好跟她相见!
老伙计们又要替我传信,
我想了又想终于把他们阻拦。
我们俩的事情谁能懂啊,
靠别人撮合,面子更不好看。
那时候,我的工作忙得很,
实在抽不出一点闲静的时间。
好日子可比千里马还要快,
拖来拖去又是一个新的春天。

又是一个春天的大清早,
我下定了决心去把她找。
这一次我可做足了准备啦,
自信我的勇气比年青人高。
我推开她那小破屋的门,
呀,里边真是出奇地热闹。
一群矿工家属和孩子,
围着她在炕上说说笑笑。
她那时并不是街道干部,
可听说她跟干部一样操劳。
东家长西家短她啥都管,
开会她总是第一个先到。
我们还是头次在人群中相见,
我也是头一次见她这样活跃,
她再也不像早先那样沉闷了,
说起话来简直像大声嚷叫。
我进门后她待我也很周到,
沏茶倒水地让我坐在炕梢。
等我安安稳稳地坐下以后,
她却又只顾跟妇女们说笑。
这一来我可有点犯疑了,
你干吗跟我闹些空客套?
我犯疑地观察她的神色,
呵,从来也没有这样俊俏!
我并不是说她生得窈窕,
只是有股快乐劲在身上飘,
我也不是说她长得年青,
只见她脸上红红似火烧。
那段时间可实在难熬,
我是又高兴又有点烦恼,
我猜想她心上根本没有我啦,
可是我的决心还没有动摇。
好容易把妇女们盼走了,
她那快乐劲也好像跟着溜掉。
我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
她也不声不响地站在墙角。
我怯怯地问:“你好吗?”
她也怯怯地答:“当然好!”
我又放大声问:“忙不忙?”
她也大声说:“事不少!”
别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赌气地下炕就往外跑。
我心想:该得到教训啦,
五十多岁的人还不服老!

老矿工说到这里戛然停顿,
朗朗的大笑舒开脸上的皱纹。
我听到这里实在有点奇怪,
那个青年人正瞪大眼睛出神。
老人说:“这就是失败的教训,
你们听了,难道还不过瘾!”
小伙子热心地央告道:
“刘师傅,你别这么吓人!”
又是一阵高声的大笑,
笑得那么快乐、那么开心:
“不是我故意开玩笑,
以后的事实在简单得很。
“有一天,我碰见了你大婶,
我又把她的生活情况询问。
她忽然说:‘你可有点笨,
那天你一跑我就猜透了七分。’
“我的心蹦蹦地跳起来了,
一股大火从脚下烧到耳根。
她说:‘我已经等你一年啦,
这样吧,咱们后天结婚!’”
小伙子高兴地鼓起掌来,
我也感动地默默沉吟:
生活呀,你有多大的力量!
怎样能使老人恢复了青春。
忽听楼梯有急促的脚步响,
小女孩猛地推开了屋门,
她尖声地叫道:“爸爸,
妈妈买来糖果招待客人!”
紧跟着进来的是刘大婶,
她又响亮地发出了高音:
“?,还没有说完哪,
跟年青人说话可别慢吞吞!”
老人笑道:“说话总得说真!”
年青人告辞了,围上围巾。
我临行时说:“我要写一首诗,
介绍一下你们的婚姻。”
老人说:“咱这事情可见不得人!”
大婶说:“怕啥!好事不怕出门。”
我笑着下了楼梯往外走,
哦,好一个星期天的晴朗的早晨!
3月10日草于沈阳(附图片)
〔徐启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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