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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螺春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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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4-11
第8版()
专栏:

碧螺春
艾煊
节令刚交春分,太湖洞庭山上的碧螺春茶汛便开始了,这是一年中头一个忙季,也是一年中头一个收获季节。茶汛和春天一同走进了公社的大门,社员们显得又忙碌又欢喜。
春分的早上,村南靠湖边的一条静静的弄堂里,全村第一个早起的人家,传出了门攒在门臼里转动的吱呀声。门,轻轻地开了,又轻轻地关紧了。
兰娣背了个桑篮,在青石板的村街上走着细碎轻快的步子。一边走,一边拢头发、扣衣襟上的布纽扣。穿过桔林,一径向山坞深处走去。苍蓝的桔林树隙中,此刻还不见一丝亮光。
天空的夜云和太湖的水面还是连接成一片,云和水都还是同样的颜色,乌蓝乌蓝的,只有报时的雄鸡和起惯绝早的农民,才晓得这是早春时节的黎明之前。
贪春眠的太湖正沉睡未醒。远处,百里外的天目山那边,一颗颗萤火似的亮光,在又像是湖水又像是云彩的地方闪动,使人很难分得清楚是天上的繁星落进了太湖里,还是湖中的渔火飞上了天,或者是长兴煤矿的电灯在给湖里夜捕的渔民指示航向。
这时,村边的小河浜响起了均匀的橹声,猎鸳鸯、野鸭的小快船,和捕春鱼的副业船,一条跟着一条,牵成线,从滨湖的石埠头边摇出港,咿咿唔唔的,一径摇到乌蓝的太湖里去了。
湖水已经回暖了。银鱼、红鱼、梅鲚,成群结队开始浮游到水面上来了。
山坞里静煞,就连欢喜吵吵闹闹、多嘴多舌的小鸟,也还春眠正酣。只有兰娣和另外几个迎接茶汛起得绝早的小姑娘,在山坞里挖笋、采蕈。春分时节正是梅蕈、松蕈、黄栀蕈开始旺发的季节。
兰娣一不挖笋二不采蕈,她在替公社的香精厂采蔷薇。她翘起灵巧的指尖,避开丫枝上刺手的短针,飞快地把一朵朵白花拗进桑篮里。
淡蓝色的春雾,从草丛和茶树墩下升起来了。枸椽花的清香,梅和松花的清香,混和在晨雾当中,整个山坞都是又温暖又清凉的香气。
忽然,竹云峰下响起了第一记宏亮的食堂的钟声,冲开了湖山之间静悄的黎明。随后,环绕着湖湾的几十处村落中,接连响起了千百记钟声。于是,钟声欢乐地参差交响,此起彼落,交互和鸣,全公社的成百个村庄都响彻了这振奋人心的拂晓钟声。
钟声把湖和山也都喊醒了。太阳还未曾来得及跳出湖面,就先把白的、桔黄的、玫瑰红的各种耀眼的光彩照射到高空的云层上。一刹那间,湖山的上空变成万道霞光。云雀从香樟树上飞起,像陀螺样打转转往朝霞万里的高空飞旋。就连在沙滩边石岩下宿夜的鸳鸯、野鸡,也冲开晨雾,成群成阵的向湖心飞去。
村子里也热闹起来了。羊子的唤草声,孩子刚醒转来的笑语声,刀石上的磨刀声,水桶磕碰声……
钟声送走了宁静的黎明,迎来了一个新的劳动日,迎来了碧螺春茶汛的头一个早晨。
茶汛开始的辰光,一簇簇茶树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叶如芽,芽如针。可是只要一场细雨,一天太阳,嫩茶尖便见风飞长。
茶汛到了,一年中头一个忙季到了,头一个收获季到了。每个人都真像是过节一样。就连小学生也欢欢喜喜的读半天书放半天茶假,背个桑篮去采茶。
采茶采得好、采得快,全大队没啥人敢同兰娣比赛。往年,兰娣采茶的辰光,在她的茶树墩周围,常常有几个姑娘似有心若无意的跟她在一道做活。阿娟总是拿嫉妒的眼神斜眼偷瞟兰娣灵巧的手指。云英却衷心敬佩的从正面盯住兰娣的动作。今年,开采的头一天清早,一下就有十几个唧唧喳喳的友伴围拢在兰娣茶树墩的周围。十几个小姑娘都急忙想学会兰娣双手采茶的本领。在我们这个有千年历史的、古老的茶山上,兰娣是头一个用双手采茶的人。兰娣的双手在茶树丛生的丫梢上飞快地跳动。大家形容她灵巧的双手,就像“鸡啄米一样”。
我们队里的食堂,几年来一向有这样一个习惯:每天夜饭后,大家都不慌着回家去,除了几个困早觉困惯了的老头之外,差不多全队的人都还留在食堂里。有时开会,就是不开会,也欢喜三五个要好的朋友围坐到一张台子边,泡一盅茶,抽抽旱烟,谈谈闲话。妇女们就着桅灯纳鞋底,打毛线,缝补衣裳。孩子们趴在台子上做功课,有时也追逐打闹。但是茶汛一到,夜饭后的食堂就完全变换成了另一种喜气洋洋的景象。妇女们收起针线活了,男人们也不拢着袖子光抽烟了;男的女的,老人小孩都围在桌边,一边拣茶叶一边讲笑话,谈家常,台子当中堆放了一堆鲜嫩的绿叶,无数手指在轻轻地拨动这堆嫩叶。这些生了老茧子的粗糙的手指,竟像银行会计拨算盘珠样,异常熟练地在一堆茶叶中分拣出一旗一枪来。
大家把拣好的一旗一枪和鸭脚片,分别倒到两个栲栳里,然后送到炒茶灶间去。但是兰娣采的嫩叶却并不混掺在这个共用的栲栳里。按照我们队自己的传统习惯,兰娣采的茶叶却要另拣另炒。小队里最好的炒手阿元叔和兰娣采炒的茶叶,不但是我们全队的红旗,全队的标兵,就是在整个茶汛期间,兰娣和阿元叔的茶叶,一向是公社收购站里评品等级的活标准。嫩青叶拣好后,送到饭堂前边的三间头炒茶灶间里,饭堂通炒茶灶间有个过道口,新茶的清香,就从过道敞开的侧门口一阵阵飘进饭堂里来。拣茶叶拣倦了的人,跑到灶间去,从茶叶灶上沸滚的汤罐里倒一杯开水,泡几片刚刚炒好热汽还没有消散的碧螺春。
炒茶灶间里,一并排砌了六眼茶灶,满屋的空气,都是新茶和烧松针混合在一起的清香。
虽是早春天气,但阿元叔还是打着赤膊,站在烧烊的镬子旁炒、揉、团、焙。每天,在阿元叔茶灶的周围,总归立有几个小姑娘小青年,这些才学做茶的新手们,眼也不眨的看着阿元叔怎么样掌握火候。炒碧螺春,这正是心灵手巧的工艺匠的手艺活啊。阿元叔年纪大,眼睛不大灵光,时时从镬子里抓一把嫩青的叶子,摊开手掌在煤油灯前眯缝着眼细看,就像刺绣姑娘那样细心耐性。
炒茶顶重要的关键就是掌握火候。灶火要有时烊、有时文;揉、团要有时重有时轻,揉要揉到镬子上涂满了一层咖啡色的茶膏,团要团得又紧又松散。阿元叔对碧螺春的质量非常考究,总是要焙到干而不焦,脆而不碎,青而不腥,细而不断。在公社收购站里检验和评定等级的几个专家,都是顶严格顶有经验的“挑剔”能手。从前验茶只是抓一把在掌心里看一看、闻一闻,今年却要拈一撮新叶摆在杯子里泡一泡,色、香、味、形,四条都要符合最严格的标准。不管怎样严格的检验,阿元叔一向都是在等级上领先。
阿元叔能炒出好茶,也亏有两个好搭当,一个是好采手兰娣,一个是会烧火的桔英。
烧茶叶灶跟烧饭灶不同,烧饭灶只要塞进几根劈柴就拉倒,烧茶叶灶的人不但一刹那也不能离开灶膛口,还要专心一意的掌握火候。我们队的茶叶灶是六眼连成一排的联灶。平常,一个人只能烧两眼灶,桔英一个人却烧了六眼灶。炒手们在灶前焙茶,桔英在灶后烧火,炒手们和桔英之间隔开一层烟囱墙。桔英在灶后,只听见灶前的人在喊:“喏,我这一镬子要烊一点。”同时,另一个炒手也隔层墙在喊:“桔英,我这一镬子要停脱。”隔开一层墙,看不见说话人的面孔,六个人又都是用“我”来称呼自己,往往又是两三个人同时在喊,但各人的要求又如此不相同,有的要烊,有的要文,有的要烧,有的要停。桔英必须在这复杂的情况下,无误地满足各个人的要求。桔英矮小的身材十分灵活地从这个灶门口跳到那个灶门口,来来往往,像舞龙灯一样,有时在这个灶膛里塞进两棵结满松球的松丫,把火势烧得哄哄响,但在另一个灶膛里只轻轻地撒进几根温和的松针。
从黄昏到深更,在碧螺春茶汛的那些春夜里,个个村子的食堂都是夜夜闪亮着灯光。新焙茶叶的清香同夜雾溶和在一道,从食堂的茶灶间飞出来,迷漫了全村;香气环绕着湖湾飞飘,一个村连一个村,一个山坞连一个山坞,茶香永没尽头。一个夜行的人,茶汛期间在我们公社走夜路,一走几十里,几十里路都闻的是清奇的碧螺春幽香。难怪碧螺春最古老的名字就叫做清香“吓煞人。”
采茶采到谷雨后,茶树的嫩梢已有旗无枪,到立夏时叶片便平展开了。于是,从春分到立夏的一个半月的茶汛结束了。心灵手巧的采茶姑娘们又结伴转到蚕室里去了。
茶叶灶在准备新的茶汛,准备茶树嫩梢暴新时做夏季绿茶——梅尖。
(附图片)
茶山之春(木刻) 沈柔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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