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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5-03
第8版()
专栏:

书话
晦庵
翻版书
我们这一辈人觉得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孩子们的心坎里往往会是一个无法理解的疑问。我有一个在六年级里念书的孩子,有一次,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过去开明版的小说,指着最后的一页问我道:“爸爸,这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从前每一本书里都要印上这两句话呢?”我低头一看,却原来是八个字:版权所有,翻印必究。
在这区区八个字里,确实也能看到我们社会的深刻的变化。旧来称书有四厄:水、火、兵、虫。从“五四”到开国,根据这一时期进步书刊的遭遇,其实最大的灾害还是两个:一是反动官僚的禁毁,二是牟利商人的翻印。关于禁书,罪案重重,以后再说。现在先谈书商的翻印。书籍之有翻版,恰如孙行者从身上拔下毫毛,化身百亿,变成数不清的小猴儿一样,就广泛流传、扩大影响来说,本来应该是很有意义的。我推崇今天的影印工作,却决不宽恕过去的翻版书籍。那时候,翻版书不仅是对作者的剥削,并且也是对读者的欺骗。所谓“著书都为稻粱谋”,当然不是革命文化人的目的,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一个革命文化人曾经以此为目的;只是卖文为生,笔耕度日,终究还是当时社会制度下一个客观的现实,翻版书等于盗印,自然要减少作者的收入,影响作者的生活。不过最坏的却是它所包含的欺骗性。这种书往往变乱旧章,面目全非。从前有人说过:“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长洲叶昌炽在《藏书记事诗》里,咏明刊赵安仁旧藏《北堂书钞》,曾有句云:“不善刻书书一厄,永兴面目叹全非。”可见在明清已经如此。到了资本主义勃兴,商人造孽,一切都为了金钱,有时一句一错误,一篇一改动,把原书搅得一塌糊涂,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我这回由于工作的需要,翻阅了一些现代文学书目,也检查了几家图书馆里以作家为纲的卡片编目,竟发现我们的著名作家还有这许多著译的单行本,为我所不曾见过,甚至也不曾听说过。《选集》《文集》《别集》之类不必说了,举个例说,在鲁迅名下,就有一本这样的书:《一个秋夜》,鲁迅译,1932年上海新文艺书店出版。在蒋光慈名下,就有《碎了的心与寻爱》,1931年上海爱丽书店印行;《最后的血泪及其他》,1931年上海美丽书店印行;《一个浪漫女性》,1931年北京爱丽书店出版;《夜话》,1936年上海生活书店出版;《三对爱人儿》,1932年上海月明书店刊行。所有这些书都清清楚楚地标明着:蒋光慈著。以我的孤陋寡闻,的确不知道鲁迅曾经译过高尔基的《一个秋夜》,更没有料到蒋光慈竟成了这样“哀感顽艳”的恋爱小说家。怎么办呢?非把这些书借出来一读不可了。借到之后,才知道所谓鲁迅译的《一个秋夜》,全书收各国短篇小说十六篇,竟没有一篇是鲁迅所译。这十六篇小说,完全剽窃自朝花社编印的两本《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里原有鲁迅译的小说九篇,悉数都被剔除,反而把非鲁迅译的安上了鲁迅的名义,用以欺骗读者。至于名为蒋光慈著的小说呢,《碎了的心与寻爱》是《鸭绿江上》的改名,仅仅把各篇次序颠倒一下;《最后的血泪及其他》收录了《纪念碑》里蒋光慈与宋若瑜的通信,又加上一些不知什么人的情书;《一个浪漫女性》收小说四篇,第一篇《一个浪漫女性》腰斩了《冲出云围的月亮》,原为该书的第一节到第五节;其他如《情书一束》是黄弱萍《红色的爱》的改名,《洪水》是洪灵菲《在洪流中》的改名,《捉蟋蟀》是杨邨人《小三子的故事》的改名,可是统统都被算作了蒋光慈的作品;《夜话》
(出版者也不是真的生活书店)收小说七篇,第一篇《夜话》剜自《最后的微笑》,原是该书的第三节,其他如《践踏》、《恐怖》、《盐场》、《我在忏悔》、《从上海到苏州》、《小小事情》等六篇,则是从《太阳月刊》和《拓荒者》上集合起来,顺序应为菀尔、平万、建南、微尘、征农、祝秀侠等的著作,也统统都被算作了蒋光慈的作品;在最后一本《三对爱人儿》里,几乎看不出一点光慈的影子。我之所以不惮烦地指出这些,无非是说,张冠李戴,以假混真,这是我们今天在编目时候必须辨别清楚的;至于乱改原文,佛头着粪,则更有待于研究工作者作进一步的分析与考订。天下还有这样颠倒黑白、淆乱乾坤的事情吗?这是对原书的糟蹋,我们有责任为作者、特别是为读者指出此中的是非,尤其是到了连“版权所有,翻印必究”也为一些淳朴的年轻人所无法理解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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