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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则徐译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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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5-04
第7版()
专栏:

林则徐译书
陈原
林则徐译书,是中国近代史一段很有意义的插曲。大家都知道林则徐在一百二十多年前(1839)被派到广东去跟西方国家的鸦片贩子作斗争,他译书完全是从实际斗争的需要出发的。林则徐不会外文,人们说他译书,就是组织翻译和审订加工的意思。那时译书是一桩需要很大勇气的事情。原来那时封建统治阶级对自己的力量已失掉信心,所以很不愿意中国的百姓跟外间世界发生密切接触。因此,尽管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大规模翻译外国经籍的时候,但到了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夜,译书却成为大逆不道了。不用说,那时的“翻译家”很少,他们的工作是替做生意的人当通译,社会地位也很低。像林则徐那样明了译书的作用,一到广东便在自己的衙门里组织翻译,后来竟然还将材料汇编成辑,附在奏章中送给皇帝去看,这见识和胆量着实是罕见的。林则徐自己也是封建统治阶级中的一员,不过他是少数派:人家要开放鸦片贸易,他却极力主张禁烟;人家害怕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却针锋相对地跟外国殖民主义者作斗争;人家不敢打开“天朝”的窗户,他却敢于张开眼睛正视周围的世界。
译洋书,知洋事,然后才能够跟外国打交道。——林则徐始终相信这一条。经过了一年多的尖锐斗争,他取得了很大胜利,但是这少数派在内外敌人夹击下,后来还是站不住,被革了职,最后还被流放。尽管如此,他始终相信外国侵略者可以打败,而了解敌情和翻译洋书则是十分重要的。林则徐答复那位只会向英国侵略者投降的奕山的六条意见,最后一条也就是译书。他这主张自然不会被奕山这些民族败类听进去,只是后来经过魏源反复宣传,总算是很多人都觉得颇有道理了。
林则徐译书既然从斗争的需要出发,那就不能不引起外国人的注意和惊讶。例如,当时一家英国人办的周报说,中国大官都是不问世界大事的,愚蠢不计,只有林钦差例外,他手下有人能翻译,而且广为搜罗西书,派人刺探消息。美国人那时在广东办的月刊,也不胜惊叹地报道林钦差的译书情况。英国有个侵略分子叫德庇时(J.F.Davis),他在1852年出版了一部《战时和缔和后的中国》,第一卷有个附录就专门讲林钦差“关于西方各国的专著”——这里讲的其实是魏源的《海国图志》,不过魏书大部分也确实是根据林译的《四洲志》扩充的。德庇时又说,林则徐叫人译了大炮瞄准法的书,并且在广东防务中加以实际应用。
当时译书既然服务于实际斗争,所以主要的精力集中在翻译外人报刊有关时事政策的反映、报道和评述,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也是十分正确的。现在我们在《海国图志》看到的林译《澳门月报》五辑,便属于这一类。拿这五辑文字跟现存的《澳门新闻纸》钞本比较,完全有理由可以说,《澳门新闻纸》就是当时翻译的材料。这些材料经过林则徐加工,便变成《澳门月报》。论中国、论茶叶、论禁烟、论用兵、论“各国夷情”这五辑。这五个论题无疑都是那时对斗争有很重大的参考价值的。
被称为《澳门月报》或《澳门新闻纸》的材料,一般都说是从美国传教士裨治文(Bridgman)办的《中国丛报》(月刊)〔旧译《澳门月报》〕译出来的。其实,拿现存中文材料跟原文对照一下,很难同意这一说。那时在广州商馆内还出了两个周刊,一个是鸦片商人马地臣(James Matheson)办的《广州纪事报》(The CantonRegister),逢星期四出版;另一个是英国“自由贸易派”,即反对东印度公司垄断贸易的商人主办的《广州周报》(Canton Press),逢星期六出版。现存《澳门新闻纸》钞本1839年全系译自星期六的报纸,可见这是从《广州周报》译的。英国一个资产阶级学者威里
(Waley)在他的近著里也这样说,不过他没有说出理由。《广州周报》在1839年7月因为局势紧张,迁到澳门去了,不知怎样一弄,林手下的人便把它署为《澳门月报》了。明白这些翻译材料的出处,对于研究当时政策的反应是很有用的。(戈公振在《中国报学史》里说可能译自葡文的《澳门月刊》,这是没有根据的,因为那个刊物当时早已停刊了)。
收在《海国图志》第八十三卷的《华事夷言》录要,也署林则徐译。这份材料是外国人对中国事情的零星意见,但不像前面说的《澳门月报》那样强烈地反映时事政策。有人认为也是从西洋报刊转译的,但也有人认为译自一本英文书。1839年晋谒过林则徐的英国医生喜尔(Dr.Hill)在《广州周报》上写过一篇印象记。那篇文章说林则徐给他看两本英文书,书中都已作了若干摘译,其中一本已缺封扉,据他猜想是德庇时的《中国人》。《中国人》一书出版于1836年,讲中国文化艺术、风土人情,一直到政治经济。我很怀疑《华事夷言》就是摘译此书的。
和西方侵略者作斗争,除了需要时事政策性的翻译之外,显然还需要有关各国的基本知识。林译《四洲志》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翻译的。原文是英国人慕瑞(HughMurray)作的《世界地理大全》,1836年才在伦敦出版,作者和东印度公司有关系。毫无疑问,此书在当时是一本新书,也算是林则徐唯一新颖的《世界知识手册》了。《四洲志》比前此西洋传教士如南怀仁等的地理书新颖得多,比1840年上半年在广东出版的《海录》更有参考价值——《海录》是杨炳南根据一个出国十四年的水手谢清高1820年时的口述写成的,着重在所见所闻的风土人情,而《四洲志》则有点像现在的世界地理了。
极为有意义的是林则徐选译了滑达尔的《各国律例》一书的几节。原书出版于1758年,作者是瑞士人。此书是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来维护民族国家独立的。现保存在《海国图志》第八十三卷的两份译文,一署米利坚医生伯驾译,一署袁德辉译,两种译文有一节是重复的。袁是衙门中的一个翻译;这个伯驾医生是美国传教士,在广州以开设眼科医院为名进行侵略活动。此人写的医院年报中记有6565号病案,说:“小肠疝气。林钦差,人未见。从职业观点来看,这个病案没有什么可记;但与这样显赫的人物交往,记录其若干经过,未始不是很有意义的。与他初次来往是在〔1839〕7月间,不是治病,而是他叫行商送来滑达尔的《各国律例》若干段,要求译成中文,这几段谈到战争,敌对措施如封锁、禁运等等。”可见现今保存的一份译文,确是这个后来当过美国驻华使节的伯驾再译的。两种译文虽只有寥寥几条,但其内容却很重要,看来对当时的斗争很有益处的。例如,那时英国水兵在尖沙咀杀害了中国农民林维喜,义律拒不交凶,还私设法庭审判五个印度水兵。林则徐对义律的狡辩始终理直气壮地加以驳斥,这是和他了解外国律例不无关系的。
林则徐收买到的西书,一定比他译出的多得多。例如上面提到的喜尔医生说,林则徐1839年11月便已看到同年在伦敦出版、的小册子——即地尔洼(A.S.Thelwall)的《对华鸦片贸易罪过论》,而且译了其中几段。这确实是令人很惊佩的。这本小册子作者是英国僧侣,从“宗教”和“道德”的立场攻击鸦片贸易,其实在客观上也不过反映了“自由贸易”派棉织资本家的意见罢了——他们原来是要向这神秘的天朝推销棉布的。这复杂的情况,林则徐那时不可能理解,但他至少知道:英国国内也有人反对鸦片贸易的,这个矛盾可以利用。
《澳门新闻纸》钞本里有一条译文说澳门出版了一本禁烟文献,此条末尾有批语说:“此书应向澳门寻觅”,一般认为这批语是林的意见。他要找的这本书,是美国传教士沙克(Shuck)编的《中国政书》(Portfolio Chinensis),1840年在澳门印行,收七个中国官方禁烟文件,中英对照,另有附录,即当时广东当局出的捕捉英船英“酋”立即给奖的“赏格”。这个文件在中文册籍中没有看到,英美侵略者当时即以此攻击林则徐是用“暗杀”方法对付外国人,甚是“野蛮”云云,其实那时对付这批“文明的野蛮人”采用以毒攻毒的办法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有什么野蛮可言呢?
由于不断在斗争中扩大眼界,总结经验,林则徐的国际知识和策略思想,一天比一天丰富,比如说,他把当时的主要敌人英国与美、法、荷、葡分开,从而孤立了敌人,连澳门的葡人总督也不肯直接帮英国侵略者,这就是一个胜利。他又把英国女王与在华代表义律分开,把英国官方与商人分开,把正当商人与鸦片贩子分开,把一般鸦片商与走私头子分开,把肯具结的商船与不肯具结的商船分开……这些都是富有策略意义的,现在看来,大致上也是对的。
英国侵略者用大炮轰开了“天朝”的大门,打破了统治阶级的胆,却激起了人民群众反抗外国侵略者和本国腐朽压迫者的雄心。至于地主阶级中少数觉醒人物,面对这样新的形势,也在寻找“富国强兵”的道路。凡此,都促使知识界要认真了解中国以外的世界局势。这样就给中国近代书籍的出版历史开辟了新的门路:“了解夷情”的书籍在这以后像雨后春笋似地相继出版,其中较著名的有汪文泰的《红毛英吉利考略》(1841),萧令裕的《英吉利记》(1842),魏源的《海国图志》(1844),徐继畬的《环瀛志略》(1848),夏燮的《中西纪事》(1850)等等。
林则徐译书,为中国近代书史开辟了光辉的一页。至于他所译的书,由于时势所迫,当日大部分是内部参考性质,对斗争确实起过很大的作用,但是它们并没有能够在国内知识界中燃点起思想的烽火。这个时代所赋与的任务,后来是由林的朋友魏源通过他的《海国图志》来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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