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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加了北平各界代表会议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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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49-09-02
第4版()
专栏:

  我参加了北平各界代表会议
费孝通
北平各界代表会议一共开了六天会,对我说是上了六天课,这六天课里学到的抵过了过去六年,甚至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来我所追求的梦想的,在这六天里得到了。这是什么呢?是民主。我很早就听见过这民主两个字,五四运动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学生。但是究竟怎样才算是一个民主的社会呢?我不明白。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大学,一路遇着各期的学生运动,我跟着跑,为什么呢?为民主。民主究竟怎样的呢?不明白。没有经验,怎能明白呢?长大了,碰着抗战。从国外回来,抗战已经进入第二年,反动的势力已经在后方高涨起来。我和许多朋友一样,看不惯这局面。怎么办呢?要求民主。民主究竟是怎样的呢?除了书本知识之外,还是不太明白。六年前,我到美国去做文化联络工作,我开始研究这问题。从反动政权底下到罗斯福时代的战时美国,的确感觉到气象不同。在这时我接触了资产阶级的民主,这种民主比我们当时的封建独裁是好得多。我在美国住了一年,回国以后写了一本书叫“初访美国”。我当时以为我明白了民主了,但是再看看又不太对劲了。民主和资本主义之间有不能调和的矛盾。于是我想我所追求的民主,大概并不完全如此的罢。过了一年多,我又有机会到英国去,那时工党初上台,自称是社会主义的国家,所以我当时希望在工党的英国可以给我看到民主的究竟了。战后的英国给我的印象的确很深,刚从官僚资本统治下的区域出来看到有条不紊的配给制度,印象怎能不深?住了三个月回来又写了一本书:“重访英伦”。我那时说,美国的民主成分很浅,英国则差不多了。但是往下看,又不对劲了。殖民地统治一天比一天加强,军备在扩张,外交上当了美国的伙计,不象一个民主国家应当做的样子。——我们知道民主这个名词已经三十多年,我追求要了解民主也已经有六年多,但是所得到的还是似是而非的东西。最近这六天,我上了一课民主课,所得到的多过于过去的五年,甚至三十多年。
让我更坦白的说,这是出于我意外的。解放以来,我对于共产党钦佩的地方是苦干,负责,谦虚,有办法,不怕麻烦。我爱它,因为许许多多我熟悉的,我爱好的青年朋友,在共产党领导之下,个个都拼命的工作,中国有希望了。共产党为人民服务已在我眼睛面前完全证实了,但是共产党要实现民主,我很老实说,在参加代表会议之前,我是不敢太相信的。
我不相信共产党会实行民主,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过去所了解的民主是形式的,不是本质的,好象必须投票,必须大吹大擂的竞选,必须象英国的巴力门一般有着“陛下的反对党”之类的节目才算是民主。解放之后,并没有这套形式。第二是我过去所了解的民主是抽象的,形式逻辑的,不是辩证的。民主了,这个社会就不包括专政,两者不能同时存在。因之,我看见解放后的政权有专政的成分也就不能相信会民主了。这些思想上的包袱,感谢这次代表会议,它给我解除了。
我踏进会场,就看见很多人,穿制服的,穿工装的,穿短衫的,穿旗袍的,穿西服的,穿长袍的,还有一位带瓜帽的——这许多一望而知不同的人物,而他们会在一个会场里一起讨论问题,在我说是生平第一次。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望着会场前挂着大大的“代表”两字,不免点起头来。代表性呀!北平住着的就是这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如果全是一个样子的人在这里开会,那还能说是代表会么?这许多人并不是由市民普选来的,形式上不够我以往所了解的民主,但是试问英美那一个议会能从普选中达到这样高度的代表性呢?我们要的是选举的形式,还是高度代表性的事实呢?选举是一个手段,如果这手段能提高代表性,那是要得的,如果不能,那就要不得。会场墙壁上挂着的口号里有“实事求是”四个字,我也领会了。这是我的第一课。
我坐下来,听报告。叶市长和谭局长讲到了北平特务活动的情况。我的神经突然紧张起来,记起了几年来在反动统治下参加各种大会的情况。坐在我旁边的是钱端升先生,昆明“一二一”运动开始发动的那天晚上,我们也坐在一起。轮到我上台演讲时,联大校舍四围枪声突起,子弹在头顶掠过。这种景象和现在一比,真是地狱和天堂之别。这个差别在那里呢?今天我可以安心的在会场里听讲和发言,有的只是融融一堂的温情,没有枪声来威胁了。为什么呢?很明白的,反动派的武装被解除了,反动派的活动被镇压了。这是专政,一点也不错。有这些专政,才有我们在会场里的民主。没有这些专政,我们的会场又会变成西南联大的草坪了。我于是又点头了,领会了民主和专政是怎样结合起来的。这是我的第二课。
我上了六天课。很惭愧的,我对于会议本身的贡献实在谈不上,但是却满载而返,多少年来没有搞通的,在这段经验中我得到了启示。我怎能不衷心的感激这会议?
回到家里,把几天的报补看了一整天,碰着美国国务院发表了白皮书。在这白皮书里口口声声说中国已经进入独裁政治。如果我没有去参加北平各界代表会议,可能还会信他的一套胡言。真巧,太平洋的那端闭了眼睛混说的时候,太平洋的这一端却在事实上答复了中国是不是已走上了民主的道路。我可以做见证:在我们开步走的起点已经超过了美国现有的民主程度,何况,他们每天都在向后退呢?
北平各界代表会议只是中国民主的起点。它教育了我。我愿意许多象我一样背有思想包袱的朋友,都能有机会参加这类会议,更进一步在事实中去认识新中国的本质。   (北平新华广播电台八月三十一日十九点五十分广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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