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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妈诞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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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8-13
第7版()
专栏:

娘妈诞
林遐
涌口大队的姑娘们是特别喜欢笑的。
她们的笑声清脆、响亮。她们在划着小艇积肥的时候笑,笑声随着小河,流向珠江、流向大海。她们在禾田里中耕的时候笑,笑声随着鸟雀,冲向云霄。
生活在涌口是愉快的。生活在涌口的姑娘们的笑声里,就更加愉快了。
为什么涌口的姑娘们这么特别喜欢笑?到现在我还没有弄清楚。原因当然也是有的,她们这里生产好,缸里有米,罐里有糖,餐餐菜有鱼或者有虾。但是,为什么她们的笑声偏偏特别多呢?她们都还年青,她们除了称心如意过日子,向往美好的未来外,她们还没有被爱情苦恼着。但是,那年青小伙子们为什么不如她们笑得声音响亮呢?得不到回答。得不到回答就算了吧。反正她们的笑声是出自心窝的,谁听了谁也得受感染。
这一天,涌口的姑娘们笑得更厉害了。我一问,原来明天(阴历3月23日)就是娘妈诞。下午,她们提前收了工,三个一伙,五个一堆的讨论明天怎样过娘妈诞。我一走到她们跟前,她们就笑着邀请我:
“阿林,明天和我们一起过娘妈诞。”
“娘妈是谁?为什么要过娘妈诞?”
“不知道。我们要在这天热闹一天,聚会一天。”
走了几处,得到的是同样的笑意的邀请,同样的不得要领的回答。
第二天一清早,天还没有亮,我就被隔壁的笑声吵醒。看了看表,才只有四点钟。隔着窗户往外一看,七八个姑娘正在业叔的门前磨米粉,一边工作,一边谈笑。谈话的声音很小,笑的声音很大。我从笑声里辨别出,哪个是业叔的二女儿妹仔的声音,哪个是木匠耀叔的大女儿文秀的声音。业叔和业婶为了不妨碍她们痛痛快快地过诞,昨晚上一擦黑,老两口带着小儿子划船到珠江口捕鱼去了。她们现在围着一个圆圈儿坐着,一笑一俯身,小辫子在炉火前摇晃着。
这一天,整个大队都放假。大队还做出决定:每人可以从渔业队的渔船上买半斤鱼虾。我端着面盆到河边洗脸的时候,很多人已经买鱼回来了。他们有的买回来灰里透黄又扁又大的搭沙鱼;有的买回来金黄金黄的金丝鱼;有的买回来青色的活蹦乱跳的大虾。等我洗脸回来的时候,妹仔她们已经把大虾剥得光光的,把搭沙鱼洗得干干净净的,几个人正在卷米粉,切青菜。我看见几个男孩子围着她们看。为首的是牧牛仔树记。我说:
“树头,你们也参加过娘妈诞吧?”
“我们不过。娘妈诞女仔才过。我们是男仔,我们不过。”
“不过,你们就走吧,围着人家看,看的怪厌气的。”
妹仔开始向树记他们进攻。但是,树记他们的脚像生了根。他们眼神里带着希望,带着祈求,脚却是一动也不动。为什么呢?是羡慕姑娘们有这样一个节日吗?还是看中了姑娘群里的哪一位?不知道。可是,文秀又开始了进攻:
“那么,爬下来,给我们烧火吧!烧得好,送给你们两碟肠粉吃。”
于是,姑娘群里,腾起了一阵笑声。把门前那棵高高的木棉树上的鸟雀惊飞了。把门右那棵圆圆的龙眼树上的鸟雀也惊飞了。树记他们抵抗不住,几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情愿的撤退了。手中牧牛的竹枝,无目的地抽打着脚下的石板路上的白石板。
这时候,太阳刚刚露出河岸上的竹林梢头。我对面的邻居李玉,拎着一斤白鸽鱼回来。她去晚了,好鱼好虾被别人买光了。但是,姑娘们的笑声感染了她。她冲着另外一家喊着:
“阿冬!阿冬!”
阿冬是总支书记秤窝的妻子。听见李玉在喊她,忙不迭地走了出来。李玉说:
“你看妹仔她们这么热闹,我们邀几个人也组织一伙,玩一天,吃一顿吧。”
阿冬知道李玉的寂寞,十几年前死了丈夫,跟别人要过来一个儿子养着。工作时,有说有笑,一休息,心事反倒多了。她们同是隔江沙溪大队人。阿冬就说:
“吃完早饭,我们回沙溪去吧。过娘妈诞,我们已不是时候了。”
她们年青时怎样过的娘妈诞呢?哪里会有这么丰盛的两餐?哪里会有这么多清脆、响亮的笑声?她们俩同被这年青的一群引起了回忆,眼睛里充满了又喜悦又怅惘的复杂情绪。不知为什么,李玉眼里闪出了泪花。她看见文秀尽在那吹火吹不着,就忙跑前一步,帮着文秀吹火去了。
这一天,我没有事,到留妹家里去。留妹是农业二队的副队长,我们在田里,在会上,经常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到过她家里。今天,她们五个人在一起过诞,都是二十岁出头的,有副业队的副队长妹头,有妹仔的大姐大女。她们已经都操办好了,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坐在一起谈心。留妹的家是背河居住的。窗户外是水,地板下也是水,地板擦得都发了光。松皮墙上的像片架,也擦得发了光。她们比妹仔那一伙文静多了。看见我进来,忙着让坐,留我吃午饭。我问她们谈什么?留妹使眼神不叫大家说,大女眼神向镜框上瞟。我也瞟镜框时,留妹的脸红了。于是,大家爆发了一次大笑。连墙角的葵鼠也被引逗得在笼子里叫了起来。
我忙着找话岔开。我问她们娘妈诞的来历。她们的回答仍旧使我失望。
“反正是有娘妈这样一个人,我们借着她的生辰,几个要好姐妹,凑在一起玩一天。”
仍旧是不得要领。其实,何必一定找出肯定的回答。像她们笑声的来源一样,这不能肯定的回答,不正是最好的回答。生活里充满了喜悦,她们就笑。她们要求有一个节日,姐妹们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一过,她们就沿着娘妈诞的习惯,把它越过越红火,越繁盛了。这不是最好的回答吗?
下午吃晚饭的时候,妹仔闯到我屋里来,进行再一次邀请。她们的晚餐就摆在木棉树下。可真是一次丰盛的晚餐啊!有鹅、有金丝鱼、有大虾、有蛋蒸禾虫,……把一张圆圆的乌木桌子都摆满了。那九位姑娘,一个个满面红光,笑嘻嘻的围坐在桌子前面。妹仔把爸爸留下来的半瓶老米酒,拿了出来。她在每一位姐妹跟前都斟上了半茶杯,给我也斟上了半杯。大家举起杯来,说一句祝福的话吧,但是,说什么呢?谁也不好意思说。于是,她们又发出了清脆、响亮的笑声,用笑声做为她们的祝福。
一到黄昏,涌口的天空就被晚霞罩满。晚霞有着不同的红的颜色。它们又把它们的影子统统映在河里,把它们的光辉罩在竹林上,水松树上,荔枝树上,禾田上,牛和鸭的背上,涌口的一切,这时候都沐浴在一种异样的光彩里了。这时候,正是潮水上涨的时候,河水涨得满满的,把挑水、洗衣用的石台阶涨泛了。风跟着潮水吹了起来,一天的溽热,消失尽了。我还没有死心,仍旧想探听出一点娘妈诞的消息。桥头旁住着的陈妹,六十多岁了,跟我说:
“娘妈是一个女孩子,小时候失掉爹娘,靠哥哥抚育大,跟哥哥的感情特别好。她出嫁了。在她生日的那天,她要回来拜谢哥哥养育的恩情。婆婆叫她一天一夜赶来回,她很为难。结果风神知道了,就在这天吹顺风。潮神知道了,就在她回去时涨大潮。听说,娘妈长得很美,她回来的这天,天上的云霞也特别美丽。”
“但是,为什么只有年青的姐妹们纪念她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候,晚霞已经散去,风吹得更紧,繁星已经满天。远处又传来姑娘们的笑声。
过了几天,我离开了涌口,又过了几天,我在一张报纸上读到娘妈诞的介绍。原来娘妈就是天后娘娘,姓林,福建人。是一个愿为渔民做事的好姑娘。报纸上介绍得头头是道,但在我耳畔少了姑娘们清脆、响亮的笑声,在我眼前少了灿烂的晚霞和满天的繁星。这介绍增加了我对她们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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