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敬佩的陈嘉庚先生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我所敬佩的陈嘉庚先生
黄炎培
陈嘉庚先生是我一生几十年来最敬佩的朋友中间的一个。
我第一次认识陈先生，是1917年去新加坡，当时华侨领袖林义顺在会场介绍相见。那天的会，是我向侨胞报告祖国情况。那时叛国称帝的袁世凯死不久，军阀混战，帝国主义步步进逼，政治不上轨道，人民说不尽的痛苦。人民受了痛苦，还不认识痛苦从哪里得来，和怎样解除痛苦。看到祖国危险的前途，只有把人民唤醒起来，特别是青年一辈，不论在国内在国外，急需展开教育。我所报告的，大意是这样。嘉庚先生会后特约我谈话，并告我他在原籍厦门，已从1912年（民国元年）在本乡同安县办一学校名集美学校。但难得相当的校长。新加坡也正在创办一华侨中学。槟榔屿也创办一华侨中学。都要我介绍校长。我那次去南洋，原是为国内创办暨南大学——初名暨南学校向南洋各大埠宣传办学目标和招收学生。陈先生对这点，尤表深切的同情。我回国后，很快地为嘉庚先生介绍了集美学校陆校长，新加坡中学涂校长，槟榔屿中学许校长。
不久嘉庚先生回国了。在种种困难之下，一心一意地独力经营集美学校，扩充为小学部、中学部、师范部、女学部、蒙养园部、通俗教育部、同安教育部。——还资助同安县立男女小学。——一切都亲自督导，所有经费完全由他个人担负。
先生的资源是在南洋种广大的橡树园获得的。华侨橡树园，先生是先导。为了专心回厦门办学，不再去南洋。嘱弟陈敬贤去南洋经营一切。所有收入，每年几十万、百万都向新加坡殖民地政府、祖国政府备案，向乡人公开报告。悉数汇归厦门，为祖国办教育事业。
新加坡西洋人商于嘉庚先生，筹办一大学，要求先生捐款，先生提出条件，要设华文科，学生至少读华文二年。订了约，先生自捐十万元，还募集几十万。先生的散财，是处处掌握原则的。
先生长期在厦门办教育，专心研究，发见种种问题，随时向我函问。一问一答，既答又问，还涉及祖国政事。先生亲笔复写给我的信，二三年间，前后积有三十余封。后来嘉庚先生决心进一步办大学了。
我应嘉庚先生的邀请，1919年去厦门，既看到集美学校的校地、校舍一切设备，师生朝夕认真教，认真学。又带我看到即将开办的厦门大学基地和建筑中的校舍。我也同意于他预定聘请南洋侨界负有盛名的林文庆为校长。所特别使我大大感动的，先生自身衣服朴素，起居俭约。我曾访先生的家庭，先生先辈是寒苦的。先生发了那么丰富的资财，从没有在故居添置一椽一瓦，添一些时新装饰，完全符合“敝庐”两字。而先生所办的学校校舍那么辉煌宏伟，都是我所亲眼见到的。“大公无私”，先生真当得起这四字。
先生给我看亲笔所写筹办厦门大学附设高等师范学校通告，附大学计划：（节原文）中国“门户洞开，强邻环伺，存亡绝续，迫于眉睫。吾人若袖手旁观，放弃责任，后患何堪设想！”我“久客南洋，心怀祖国，希图报效，已非一日。”拟“创办大学校附设高等师范于厦门。”“大学生不分省界，高等师范，闽省、他省规定名额。”“民心未死，国脉尚存，四万万人民的中华民族决无甘居人下之理。今日不达，尚有来日。及身不达，尚有子孙。”“惟是个人之力有限，望海内外同志共同负责。”这些话给予海内外同胞以大大感动。
对日抗战开始，我全心全力地忙于当地组织和各地奔走宣传，这一时间，和先生失却直接的联系。
解放了，我和先生很早通电致意，先生很早来京参加新中国组织，在党和毛主席领导下，致力于祖国社会主义建设，并努力推动国外侨胞的团结。先生凡有发言，都忠诚鲠直。这是先生一贯的作风，他的内心总是拥护党，拥护政府。
先生患了顽固的病，由于党和政府对先生种种关怀，医务工作者积极治疗以及医药方面的种种优越条件，绵延了三年多，我以老朋友资格最后省视，先生慷慨地对我说：“我太惭愧了，你我年龄相差不过三四岁，你能跑来跑去为人民服务，我常年在病榻上，真对不起老百姓。”我答：“先生贡献太多了。国内国外，那么多新生力量，中间一部分，还不是先生一手培育起来吗！新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光辉成就，都有先生贡献的一分力量在内。”
嘉庚先生长逝了。解放十多年来，先生所办各种学校，早整个地捐献给国家了。但原来担任的常年经费还是由先生捐献。
我所认识的不少不少资本家，尽管是“民族资本家”，很少像陈嘉庚先生尽其所入归公，一点不留私有。我愿再说一遍：陈嘉庚先生是我几十年来最敬佩的朋友中间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