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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阵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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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9-03
第7版()
专栏:

寂静的阵地
〔越南〕阮维声
老登是位年轻的地质技术干部,他常常一连数月骑着马和他的同伴一起寻找矿藏。今天,他又回来总结工作。我们相会时,他向我叙述了一段他们的经历:
1960年7月14日,我们到了槁宾,这是一个比较低矮的山区。森林一直伸展到庞大的石灰岩山脚。面前是一片枯萎稀疏的草地,凉风吹来发出飒飒的响声。……
拂晓,当树叶儿还含着露珠的时候,对面山坡上出现了四匹马。通过望远镜,我们看到三个边防军战士和一个苗族姑娘,正骑马朝我们疾驰而来。
这位苗族姑娘的意外出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和期待。她像骑士一样敏捷地跳下了马,用绣着红花的衣袖抹去额上的汗珠,操着一口相当流利的京语(注)问道:“部队同志,你们知道地质干部在哪儿?他们想找矿,我知道矿在哪里,我要带他们去找……。”接着,姑娘一口气说了十五分钟。大意是说,去年3月间,她跟父亲和村里的一些人到砍博以西的地方去采集药材,他们看见一座大山上流下来黄色的水,从这种液体表面凝结的一层薄衣看来,像是石油,日夜冒着烟雾,氤氲迷漫,谁都不敢靠近它,因为几千年来,在民间不断流传着水皇鬼溪的故事。但是,这位身为青年干部的苗族姑娘,却认为水皇一定是个矿藏。它也许是一座金矿,也可能是座油矿……
根据我们的估计,那里可能是一条蕴藏着硫磺矿的地下水脉。我们当即分出一组人动身到砍博的水皇去。这里头有边防哨的老景中尉、小嵩、我,以及作为向导的苗族姑娘,还有一位1959年从地质学校毕业的阿炳。
当我和老景中尉在房子里讨论具体计划的时候,阿炳和那位苗族姑娘正在厢房那边套马谈笑,不时发出热锅炒苞谷米似的笑声。
“喂!爱笑的姑娘,在家里你妈叫你什么?”
苗族姑娘摇摇头,那对银耳环随着不断地晃动。
“怎么,不懂?唔!在家里我妈叫我阿炳。”
“干部也有叫做阿炳的吗?”
“嗯!就叫阿炳。那么,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的名字很难听,叫做琴巴!”
第一次行军从早晨八点钟一直到下午五点钟。大家尘土满身,都感到十分疲乏。那几匹肥壮的马儿的脚也不像开始那么灵活了,迈出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但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到达溪洮盆地。我们就在河边搭下帐篷。
篝火熊熊地燃烧起来,火花直窜到天空。琴巴是个烧火的能手。她十分习惯于成年累月地在外面旅行。开水锅冒着气,琴巴提起那只发出辘辘声响的钢精锅,手忙脚乱地叫起来:
“喂!干部同志,啊!阿炳干部!”
我不觉笑了起来,但马上又抑住了笑声。老景停住开“升龙”牌罐头的手,用菜刀柄指着琴巴说:
“叫他阿炳哥就行了,叫阿炳干部听起来多老啊!”
“不,阿炳干部最年轻,我最喜欢阿炳干部。”
我们都笑起来了,琴巴也笑了。在火光映照下,琴巴的眼睛炯炯发光。
吃过晚饭,老景、阿炳和我坐在篝火旁,低声地商量着明天的计划。小嵩坐在我的背后,他是1958年入伍的新战士,平时沉默寡言,但骑在马上却不停地吹着动人的口哨。小嵩擦枪的姿势动作,看起来很准确灵活。在他手里,擦枪布经常不断地擦着那闪闪发光的铜弹头。和小嵩相反,琴巴性格开朗,任何时候都像小鸟一样欢跃。阿炳称她为“耳环鸟”琴巴。这时,琴巴正在喂马,她一边捋着马脖子,一边唱着民歌。老景中尉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
“有了琴巴,咱们什么时候也不会烦闷啊!”老景说着把圆规的两个尖头按在计算尺的格子上去。
到水皇至少要走两天半路程,在那里作初步勘探,采集矿石标本,确定地质位置图,最快也得花两天时间,因此,再紧也得花上七天工夫,但我总希望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这就是说必须坚决在一天之中完成在水皇的工作。事情总应事先有个考虑,于是我告诉了阿炳和老景同志:“咱们可能要断粮一天。不过,我还建议沿途中改善生活呢!我们别让梅花鹿和野猪从我们枪杆前跑掉。”
老景那双粗大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我和阿炳的胳膊说:“请同志们相信我的射击技术吧!瞧,我三十八岁了,就是左眼有点不好使,可是右眼,就是在探照灯下也顶得住!”
第三天正午,我们到达了水皇。这时沉郁的天空阴霾满布,遮盖了一望无边的长满野草的原野。溪流发出哗啦啦的喧闹声,犹如瀑布倾泻,渺渺的水沫溅出二三十米远,划出巨大的圆弦形的水网。溪水流到一个约莫五十平方米宽的地方,水面平静,上面凝结了一层深赤色的薄衣,从那里升起了硫磺矿冒出的臭气,憋得人呼吸困难。我们站在五十米高的地方往下看,也只能支持一个钟头。
我们在离溪流约一百米的长满野草的山坡上扎了营。为庆贺这一收获,我们做了一顿美味可口的饭吃。琴巴还坚持要犒劳我们,她请求到离营帐三公里的地方提水和取竹管。当我和老景相对而视还不知如何决定时,琴巴的马后已经扬起尘雾,向前疾驰。老景立即递给小嵩一支手枪,告诉他:
“我把这位小姑娘交给你了,你得好好照顾她。”
小嵩把枪背在肩上,矫捷地踏上鞍蹬,几分钟后,小嵩赶上了琴巴,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现出他们两人的影子。
从我们驻地下到溪中去,必须带上保险带,上下要攀约五十米远。阿炳要求第一个下去,但他的要求没被接受。这时大家都为我担心,琴巴哭着说:“干部同志别下去!”事实上,我自己也觉得心里热烘烘的。我握着琴巴的手,边笑边说:“琴巴啊!你太软弱了。我们赶了三四天路程,还不正是为了要到下面去?你瞧瞧阿炳在那里哭了!”
老景在安全带上打完了最后一结,嘱咐我说:“小心啊,同志!要是憋不住气,你就快点拉急救绳,我们立即把你拉上来。”他指着挂在我腰间的水壶说:“这是防毒气瓶,记住,要不时地把毛巾浸湿!”
当我快出发时,小嵩抓住我的手说:“你把枪带上吧!”
“不需要,看来魔鬼不敢到那里去!”
沉静了一会,老景告诉我:
“还是得提防点,万一遇到蟒蛇,还是把枪带上吧!”
我接过了沉甸甸的白朗宁手枪,钢色的枪身闪闪发亮。我把它塞进裤兜里,挥手向同志们告别后,就拉着绳索攀下去。登山鞋后跟紧紧地蹬住长满黑色藓苔的岩壁。下到五米远的地方,那里长出了茂密的树木,遮住了整个岩壁,使我没有放脚的地方,有时像钻入乌鸦窠似的,找不到回头路。安全带被树丫紧紧地揪住,把我悬在半空,像苍蝇掉入蜘蛛网。我沉住气,拿出刀来砍树,开路。一刀下去,树枝断了,掉进溪中。这时,我那近六十公斤重的身子也跟着往下掉。一秒钟后,安全带紧缩,我的身体被悬吊着,悠悠荡荡的,腰部猛撞着岩壁,疼得发麻。当我摸着发痛处时,发现衣服扯破了,还流出少量的血。
休息了一会,我就继续艰难地往下攀。这时,我已经疲乏不堪。额上不断冒出的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渗入伤口,痛如刀割。我那两只紧抓着绳索的手掌红肿了,左手还起了个苞谷米般大的水泡。手腕筋和肩胛骨像松散了一样。下面一阵阵浓烈刺鼻的硫磺气味升腾起来,我的喉咙干渴得厉害。我把腰背靠在岩壁上,浸湿了毛巾,扶着水壶,一连汲了几口浓甜的“江米叶”水。手表的长针告诉我,七分钟已过去了,还有二十三分钟,如何完成下到溪中而后攀上来的任务呢?
我知道硫磺矿气味正在摧残着我的身体,全身疲累无力,眼睛直冒金星,记忆力显著衰减。我把口罩弄湿后和保险镜一起带上,把小镢头插入山腰间,一步步地沿着岩壁往下走。突然,我的手触到一块硬板板的岩石。地质工作者特有的敏感,使我停住了脚步。在我的身边发现了一层歪歪扭扭的水碴岩石。在这样的时刻,只有地质工作者才能完全了解我兴奋的心情。我从口袋里掏出罗盘,测完了岩石的方位和斜度,记上本子放进胸兜后,就用那把小镢头在微带灰色的岩石层里,挖出一块手掌大的石头。用放大镜在石头破碎面照了照,真可惜,绿色的放大镜,大大地限制了分辨岩石的正确性。于是我放下保险镜,这时,一股热辣辣的空气扑面吹来,使我浮肿的眼睛很快紧闭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我只得又把保险镜带上,把那块矿石标本放到后裤兜里去。
我继续往下攀。我忘记了疲累,眼睛紧紧地盯住那些大块的松散的岩石。斜度和方位在这里突然起了变化。再往下几步,一个庞大的石英矿脉穿过沉积岩石层。我又抡起镢头,掘开那亮闪闪的石英岩。我拿着一块石英石在阳光下一照,不觉叫了起来:“硫化矿!硫化矿!……”我真想大声呼喊,好让老景、阿炳、小嵩和琴巴他们都能听到,但是深溪用哗啦啦的声音回答我的呼喊,就像神话影片中的鬼神嚎叫一样。
距离溪心约莫三米了,我的两脚在空中摇晃着。当我的脚尖碰到溪中心露出的一块大石头时,我的举动才完全恢复自由。我把背靠在湿透的石英岩壁上,水渗透了我的腰背,冰冷彻骨,就像千万支针扎入皮肉一样。我忽然想起同志们正耽心着我的命运,于是我连续地拉了三次绳,每次三下,告诉同志们我已经到达了安全地带。
我打开挂包,拿出工作笔记,在上面画着石英露出处,它是水皇溪多少年来磨刨过的天然剖面。我约略地标定了岩石的界线,并牢牢地记在心里,以便等会儿攀过那里时,掘取矿石标本作为描摹材料。我画了个图案,拍摄了两种不同的照片,前后花了不到五分钟。这时,我感到我的两脚在晃动着,两边太阳穴的血脉急促地跳动着。再不能犹豫不决了,我决定马上往上攀。
我采集了足够的矿石标本后,已经精疲力尽,仅有抓住保险带的气力了。事实上,这时并不是我在往上攀爬,而是同志们像拉货包一样把我拉上去。后来,我的手也禁不住脱离了安全带。就在这时,像有一个大锤一样沉重的东西猛砸到我的头上,我一时昏迷过去……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了,我从帐篷气窗看到天空黑云翻滚。在这些凶神恶煞般的云层中,我突然看到琴巴那双忧郁焦灼的眼睛。老景扶我坐了起来,我满身关节痛得发麻。我看着同志们,用充满自信的和安慰的口吻说道:
“不要紧,我马上就会好的。瞧,我可以站起来了。”
尽管我出尽平生之力想站起来,但始终未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我倒了下来,全身筋骨张开,好像快要碎裂一样。
我把头枕在阿炳的腿上,艰难地呼吸着。当我望着这位年青的同行的脸庞时,发现他那万分忧虑的神情。我忽然想起今天必须完成在水皇溪边淘沙取矿石标本的工作,这样我们明天就可以开始往回走。但是,我日益衰弱的身体对同志们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不,我对阿炳的独立工作能力,老景的指挥才能和小嵩、琴巴那样热情的青年是充分信任的。
十一点钟,我发了重疟疾。琴巴一直守护在旁,半步也没有离开。我多么感谢琴巴啊,我抓着姑娘微暖的手腕,然后对老景说:
“你可以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你们别为我操心了。”
老景没有答应我的要求,他决定留下来照顾我。阿炳、小嵩和琴巴则到离开营地约三公里的溪边去淘沙取矿石标本。他们走了以后,帐篷里变得静悄悄的。
由于过分疲累,我不觉昏昏沉沉地睡去。当醒来时,我看见老景正在写日记。他那被太阳晒黑的严肃的若有所思的面庞,在翻开着的笔记本上停了下来。
霹雳一声,狂风猛扫而来,打断了我的思路。帐篷鼓了起来,又泄了下去。刺目的闪电像千百条抖动着的树根一样,迅疾地落到广漠的草原上。老景弯下腰快步地往外跑。这时,雷声越来越大,黑压压的云朵像一顶巨大的铁帽盖在我们的头上。我一骨碌爬起来,拼命地往帐篷门外爬。雷声像炮弹的爆炸声一样,刹喇!一道长长的绿光从我的头顶上飞闪而过,向着前面的盆地飞去。旁边两匹马被震惊得长久地嘶叫着。
“火!火!”老景的脸色铁青,大声地呼喊起来。
我拉着放文件的背包,卷起地质图爬出帐篷。红色的烈火嗖嗖腾起,在草原上蔓延起来。灰烬弥天飞,火气热烘烘。我的右手牢牢地抓着地图,但是怎么也爬不起来。老景跑过来把我扶起。我俯在马鞍上,手紧紧地抓住了马鬃,老景朝着我的耳朵大喝一声:
“快跑!”
怎能跑得动呢?我没有办法驾驭马。这时候,马的前脚跃起,顺着风飞也似的向前驰骋。
一匹马从我的前面驰过,我马上认出那是琴巴,我大声呼叫起来:
“快跑!琴巴,小心背包里的
‘矿石标本学’”。
经过了这场怵目惊心的火灾之后,我们不得不迁移到邻近的盆地去。琴巴从马上掉下来,头发被烧焦,左肩骨脱骱。小嵩在冲入烈火抢救琴巴和背包时,左手和左腮被烫伤。我们的一切杂物用具和那个玲珑小巧的帐篷都被烧毁了,大家只剩下一身被浓烟熏黑了的污秽的衣服。
晚上七时,阿炳在距离火灾区以西约三公里的地方找到了还伏在马上东摇西晃的我。我那匹马委实驯顺又乖巧,要不,我和文件以及那幅地质图都将化为灰烬。看到阿炳那疲惫的神情,我的心都软了。
但是,我立即又看到同志们眼睛里射出那豪迈的光芒,它给了我一种新的生命力。它是经得起风霜、时刻准备着战胜一切困难的地质工作者的光辉的生命力。不过,明天怎么办呢?我们只剩下最后一包米了,这是老景在熊熊的火海中用尽自己一切力气保存下来的。我们谁也不想多谈什么,就连性格开朗、从来很少沉默的姑娘琴巴也是这样。看来,姑娘的伤口痛得十分厉害,她的右手捂着左臂,靠着马鞍斜坐着。我费力地移动身子,向琴巴那边爬去问道:
“琴巴,你觉得很痛吗?……”
琴巴疲乏地慢慢转过头来,火光从她的肩膀晃过。她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却说:
“队长同志,咱们搞点马肉吃吧!那该多美啊!”
琴巴!我差点大声呼叫起来。姑娘啊,你多么聪明。
琴巴提议把自己的马宰了,理由是干部的马要去寻找矿藏,她的马瘸了后腿,很难再去越岭翻山了。我们决定回村寨时,把边防军最好的马送给她。老景要同志们把仅有的一些大米让给我。不,我虽然很了解同志们的心意,但是我请求和同志们一块吃马肉。……
   
两个月后,当我回到鸿基时,就接到老登的来信。我亲切看着他那圆圆的像女孩子写的每一个字:亲爱的云维兄:
我想不到会比原来计划更早地离开河内。离开山林的四十七天,就像四十七个月一样。现在我又要回到森林中去,回到亲爱的故乡去了。这一次,我们将要到奠边府西北地区去寻找萤石矿。还有什么比到这块英雄的土地上去更吸引人啊!
这次阿炳不在我们队里了,他已经到清化西面地区去寻找耐火土。谈到阿炳,就使我想起琴巴。9月1日,琴巴和我们会面了,她是率领自治区代表团到首都来参加国庆典礼的。2日下午,我邀请琴巴到我家去玩,姑娘说:“河内有胡伯伯,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旗帜,多令人高兴啊!这一切使我把森林和山岳都快忘掉了……。”
对于我个人来说,森林和山岳是怎么也忘不了的。云维啊!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在水皇地区发现的硫化矿,总局已经审核过,并批准将在1961年春季派出一个地质队去普查。听说这个队要求很严格,是由著名的苏联女地质专家尼娜·波里达卞同志率领的。看来这次对蕴藏量将会作出更为确切的估计。
再见吧,云维。我们就要出发了,我们的足迹将遍及祖国的每个角落,这个充满艰难困苦的寂静的阵地正在等待着我们。
郑怀登
注:京语即越南语——译者(林茵节译自越南《军队文艺》1961年7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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