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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常的展览会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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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09-19
第8版()
专栏:

不平常的展览会
白危
我第一次看到苏联原版木刻,距今已经二十八年。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美好的艺术,所以虽然隔了那么久,印象仍然很深,许多生动的画面,依然活跃在眼前。
1933年在上海,我同几位学美术的朋友住在一起,天天看他们刻木刻,谈绘画,无形之中也给了我极大的影响,忽然热中起美术来。尽管当时国民党反动派压迫得很厉害,但同志们依然埋头苦干,孜孜不倦,全不把它放在眼里。不过老是几个人住在一起也有缺点,终日漫谈,谈来谈去就是那些,日子久了,就难免发生知识恐慌。幸而不久传来一个好消息,说是鲁迅先生将为学木刻的青年举办一个展览会。
这自然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喜讯。然而,很奇怪,自从得到这个消息后,过了很长时候都没有下文。我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天天翻报纸,查广告,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却依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们开始怀疑起来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了吗?
一直过了重阳节,同住的朋友才接到一封署名“卢缄”(“鲁”和“卢”字音相近,鲁迅先生有时在信封上就用“卢缄”来代替“鲁缄”,以免引起敌人注意。)的信。急忙拆开一看,果然是鲁迅先生写的,内容简单扼要,大意是说,有一个“德俄木刻展览会”,值得一观,希望他邀几个朋友去看看。
我们都非常高兴。第二天一早,便从打浦桥出发,先到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问明了地址,然后找到千爱里三号。进门一看,原来是个小小的客厅,大致能容四张八仙桌,四壁挂着木刻,约有五六十幅,全都装在玻璃镜框里,很美观,很典雅,很大方。不过光线稍嫌暗了些。我们进去的时候,恰好碰见鲁迅先生一个人,背着双手,昂首凝眸,正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观赏苏联木刻版画,我们怕惊动了他,虽然轻手轻脚,但他已经发现有人进来了,立刻回转身来,笑道:“是你们自己找到地方的么?”原来他是怕我们找不到地方。
这的确是有点神秘的展览会。在上海住过的人都知道,那时的虹口,实际上是“日本租界”。千爱里在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注一〕,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和虹口公园靶子场都很近〔注二〕。这里的居民,中国人少,日本侨民多。展览会设在这么一个环境里,岂不令人有些费解?大约鲁迅先生也看出我们的惊讶的神色来了罢,他解释说,这是为了避免国民党特务捣乱,出于不得已的办法。
过了一个多月,我又看到鲁迅先生第二次独力举办的“俄法书籍插画展览会”。
这是一次公开的展览会,地点设在老靶子路日本基督教青年会〔注三〕。好像还在报上登了广告,从12月1日至2日,一共展出两天。这比千爱里那次不公开的展出不同,作品增加了,规模也比较大,参观的人,大约有二百多人。但是展览会场仍旧是在楼下一间不大的客堂间里,一次参观,只能容纳有限的几个人,否则就会肩碰肩,人碰人,转不过身来。我们有了上次的经验,心里都明白鲁迅先生为什么安排这么一个场所。可是这对愚蠢如猪的国民党特务来说,有时就能把他们蒙混过去,以为这是东洋人办的展览会,捣乱不得的,即或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再说在展览作品内容上加上法国书籍插画做掩护,就连狡黠的日本领事馆,也给瞒住了。
这是在白色恐怖非常严重的时刻里,鲁迅先生对敌斗争的一种巧妙战术。他不仅为了展出地点煞费苦心,就是对作品的选择,也很费了一番心血。两次展出性质虽然不同,但目的却只有一个:为的是给初学木刻的青年有所借鉴,从而丰富他们的知识,提高他们的技巧,借此推动木刻运动。因此在作品选择上,就不能不考虑到当前环境的需要,既要有中心内容,又要兼顾各种不同风格和流派。所谓中心内容,就是以苏联的作品为主体。这不仅是因为它体现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精神,给木刻艺术开辟了新的创作道路;更重要的是它真实地反映了苏联人民的生活。但为了淆乱敌人的视听,也酌量吸收了一些十九世纪欧洲资产阶级艺术家的优秀作品作陪衬。鲁迅先生在一次通信里提到这次展览会的时候,不无感慨地说:
现在开一个展览会颇不容易,第一是地址,须设法商借,又要认为安全的地方;第二是内容,苏联的难以单独展览,就须请人作陪,这回的法国插画就是陪客。因为这些的牵掣,就发生种种缺点了〔注四〕。
这是真情实话,决非局外人所能了解。还有许多其他零碎事务,也非亲历其境者,难以置信。例如租用镜框,布置会场,小至发通知,译说明,一根洋线一枚钉,鲁迅先生都莫不亲躬其事,力求尽善尽美,方才罢手。有时甚至还亲自担任解说员,凡有所问,必作详细解答,务使参观的人高兴而来,满意而去。这种苦心孤诣,舍己为人的精神,倘非具有满腔热情的人,岂能办到?
注一:施高塔路即现在的山阴路。
注二:虹口公园靶子场系日本海军陆战队打靶的地方。
注三:老靶子路即现在的武进路。
注四:参见《鲁迅书简》5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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