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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驿兵变了——《大波》中间的一朵浪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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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10-08
第7版()
专栏:

龙泉驿兵变了
——《大波》中间的一朵浪花
李劼人
西下的太阳看看就要碰着坝上几个院子周遭高耸入云的楠木林的顶上了。推载石板石条石磉磴、在成都牛市口交了货、打转身回来的一些叽咕叽咕响彻四野的空车,也三三两两从尘土飞扬的大路上越走越近场口了。街上人家有的才在安排晚炊,有的快要摸碗筷。满场街逍遥闲荡、毫无纪律的新兵暂时也稀少了些。
洪发站的管账先生从嘴上拿开叶子烟杆,理着长垂在颏下的花白胡须,叹了声道:“生意好啥子哟!见天只有稀稀落落十几个客号,进的账,光敷缴缠都不大够,再拖下去,我看只好关门大吉!”
一个中年么师抄着手,斜靠在柜台边,接着说:“见天十几号客伙,还是中秋节过后才慢慢有了的事情。中秋节前那些天,才叫惨哩!别的不说,我们几个当么师的,惨得连剃头发的毛钱都没得一个!”
吴凤梧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糊了不少泥甲的黑漆高椅上,把纸烟灰弹了弹,笑道:“说得那们惨!”
“骂哪个杂种才说白话!你客伙难道不晓得我们当么师的只有饭吃,每月进账,全靠客伙的酒钱么?”
管账先生颇为支持么师的话,一面叭叶子烟,一面点头磕脑说:“硬是真的!那时节,从山顶上的山泉铺一直到大面铺那头,不是同志军按过去,便是巡防兵、新军按过来,闹得路断人稀,几个场期都是空场。我们开站房的,哪里还会有生意?我在这家站房管了三十多年账,就没有遇合过那种凄凉日月。本来嘛,龙泉驿一个咽喉之地,每天来来去去有多少行人!从前年成,一年里头总有这么几天:场上的站房,不管是开锅开灶、供茶供水的官商行台,不管是像我们这样的流差站房,哪一家不闹到满号?更其在鸦片烟没有禁种,山上烟土出产最兴旺那几年,每逢新土上市,那种热闹简直说不完。自然,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随后这些年,再也休想有那繁盛日子!不过也没遇合过像中秋以前,那种路断人稀的凄凉景象!”
管账先生停了停,忽然生起气来,大声说道:“路断人稀,生意不好做,倒在其次。闹红灯教的那两年,也曾有过一个时候,生意很冷淡。可是那时候,却没有啥子店号捐,一天八十个钱,管你有没有生意,总之,五天缴四百钱,一个也不能少,差一天,罚一百钱,差两天,加倍处罚,这叫啥子名堂哟!”
吴凤梧问道:“你们场上也在收店号捐?是什么人在收?”
“警察局嘛!”老头子气吽吽地说:“这就是官府说的新政!你默道他们光收店号捐么?不!……不!……名堂还多哩!”老头子顺手把放在柜台上的一本又大又厚、盖有红戳记的号簿,重重拍了拍道:“还兴了这个!投宿的客伙姓甚名谁,好大年纪,哪里人氏,做啥子事的,哪来哪去,同行几人,都要一一写明,只差把别个的祖宗三代写上。关了店门,几爷子跑来查号,把客伙从铺盖里喊起来,像审犯人一样,打别个麻烦,这且不说,事后,还故意挑剔号簿上哪些没写对。比方说,问到一个客伙姓名叫张大心,我当然就写上张大心。查号后,说我写错了,客伙姓的不是弓长张,是立早章,也不叫大心,叫达兴。本来音同字不同,只怪客伙自己没有交代清楚。作兴写错,也是小事嘛!但是他们横生枝节,偏偏咬定是我有心舞弊,把我骂一顿不出奇,还动辄要罚。像这样的事,硬是说不完。从前,龙泉驿巡检老爷管事时候,哪里有这些事情?自从巡检裁撤,派了警察来,我们这里就不成世道了!”
吴凤梧问道:“你把警察说得那们凶,?个昨夜他们没来查号,今天街上又不见他们半个人影呢?”
那个靠在柜台边的么师连忙插嘴道:“他们还敢来,当真不怕灌屎么?”
“?个又不敢了呢?”
么师撅起长嘴巴道:“新军副爷在这里,他们只好当缩头乌龟。若敢伸出头来,新军副爷就要抓住灌屎。”
管账老头子叭出几口呛人的浓烟,气平了下去,接着解释道:“这是前不两天的事。卫戍部的新军,忽而突之地从吃了午饭,就没有收队。有的坐茶铺,有的钻到人家屋里找人摆龙门阵。几个军官沿街吹哨子,打招呼,硬没有人理睬。有人害怕起来,说新军自由了,不受管束,耽心要出事。因为我们这里的警察,向来管得宽,连人家痾屎痾尿、吃饭睡觉的事,他们都要管。因就有人去向警察说,有两个新军钻到贺寡母家里去了,怕不是好事,请他们去干涉一下。杂种东西!仗恃他们平日欺压平民百姓的威风,也不想一想新军是做啥子事的。何况这时节连他们的顶头排长都招呼不住,你几个警察无关得失地跑去干涉,?个不出事呢?起初还是口角,末后就打了起来。警察一共才十来个人,怎禁得七八十个锭子,再加上板凳脚、青杠柴?从贺寡母家,一直打到巡检衙门。杂种东西!没一个不遭打得嘴青面肿,扒在地上又磕头,又喊老子,求饶。并且赌了咒说,从此不再惹事生非,如其犯了,听凭新军抓去灌屎。场上人怕出人命案,婆婆大娘都跑去劝解,新军才罢了手。杂种东西!挨了这一顿,当然是近来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了!”
么师满脸是笑说:“好不安逸哟!看见那伙歪人扒在地下喊老子,哭流扒涕地告饶时,心里硬像喝了一碗凉水似的安逸!”
管账先生却摇头叹道:“安逸倒安逸。但是,增广书上说的,爽口食多偏作病,快心事过恐生殃。只怕新军散伙走了后,杂种们免不得要在我们平民百姓身上来捞本钱。那时,才叫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哩!”
吴凤梧连忙问:“你们晓得新军要散伙吗?”
么师说:“全场人都晓得,岂止我们!”
管账老头子说:“更其是近两天来,新军越发没人管了,成天在场街上闯。逢人便讲,赵制台把八省的巡防兵都调进四川来了。并非为的打同志军,只是要缴他们新军的械。他们怎能睁起眼睛吃亏?与其等到受外省巡防兵的脏气,不如各自先散了伙,还体面些。”
“弟兄伙硬是这们说的吗?”
老头子继续说道:“口头说散伙,怕也不容易。听说军官们都不答应,更其是卫戍司令魏大人,前几天就打了禀帖上省。有人说,赵制台大发虎威,决定委人来清查。查出为首倡议的,立地军前正法,打和声的,插耳箭游街,一个也不宽贷。刚才高升官站的伙计来说,有个兵备处的林大人,带了几名护兵,坐着大轿下来,落在他们站里上官房。林大人还没洗完脸,魏大人就去请安拜会。两个人立即关上房门开会议。么师进去请示晚饭开啥子菜,着护兵挡在门外,说两位大人在商量机密大事,不管何人,连窗根边都不准挨近。看来,这位林大人准定是被委来查事的。……”
吴凤梧一跃而起,问道:“果有一个林大人来了吗?”
“是高升站伙计说的嘛。”
吴凤梧不再说什么,把纸烟蒂一丢,拔脚往站房门外就走。
么师大声问道:“客伙,你不写号吗?”
“转来再写。”
么师掉头向管账老头子说道:
“这个人是哪一条路上的?你看。”
“我看么?”老头子摸着长须,沉吟半会道:“流里流气的样子,多半是跑滩匠。”
“我看,却不大像。为啥呢?衣裳穿得还周整,可是连罄棰包袱都没一个,光拖了把雨伞。……哦!好慌张,雨伞都忘记了,也不交代一声。……老大爷,还是给他收检好。这种客伙,连一根针都舍不得丢的。”
吴凤梧奔出洪发站,一心要把一个什么林大人已经来到龙泉驿的消息,赶快去告诉芮克刚。管账先生所说弟兄伙不安稳的情形,既然和他闻于芮克刚的话相符,那吗,林大人与魏楚藩关上房门商量机密,定然不会是假。设若芮克刚他们不知道这事,还是那样瞻前虑后地犹豫不决,待到魏楚藩计定,真个砍下几颗脑袋,弟兄伙一害怕,谁还敢再闹散伙?这样一来,一条枪一颗子弹都无法弄走。他这一趟,岂不白白地掏了腰包?白白地费了心计?莫非命中注定,硬要他到自流井,再跟周鸿勋他们去卖命,才算他的前程不成?自与王文炳分手,这半天,他脑子不止翻腾一百遍,即令命中注定,非走那条路不可,他也要同命拗一拗。实在拗不过了,到时候再说!
到了街上,他不由一楞:“?个的?一个弟兄伙的影子没有,都到哪里去了?”
四面一望,太阳落入西边天际的云层,已是黄昏时候。场外暮霭四合。懒蝉子、纺织娘的晚唱会,开得很起劲。还留连不忍南去的燕子,穿梭般在澄碧得和秋水差不多的天空,在矮矮的已带夜色的屋檐边飞来飞去,几只老燕已经伏在檐下窝里,啾啾唧唧,似乎叫那些小东西休息得了。街中间做老鹰叼鸡儿的娃娃们,跳呀闹呀,比那些混在小燕子丛中,闪着小肉翅,找飞虫,找蚊子吃的夜蝙蝠还活泼。
大人们大多聚在上了铺板的门外谈家常,摆龙门阵。几头长毛黄狗懒洋洋地在人脚边蹓跶。
“是队伍吃晚饭的时候啦!”
走到瘟祖庙,正待迈步前进。“咦!不对,布了岗位了!”岂止布了岗位,而且是双岗。两对面像石人似的站岗兵士,除了手上快枪,腰间刺刀、水壶之外,每个人的身上还斜挂十字地掮了两带子弹,背上并且背着牛皮囊。照那时的规矩说,是行军作战的全副装备。
十几二十个闲人站在对街屋檐下,好似看西湖景一般,倒憨不痴地朝庙里呆望。
吴凤梧估计了一下。假装是过路人,放慢脚步,擦着岗位走了过去。虽然已经看得分明:庙里空坝上,正有一大群全武装队伍整整齐齐、面朝内、背向外地站在那里,大殿台阶上也正有一个高身材汉子,两手比划着在说什么。但是到底有几丈远的距离,而暮色也越来越深,无法看清楚说话的人,也无法听清楚说的什么。
走过庙门十多步,他狐疑起来,心想:“在开演说呢?还是在训话?”不管是前者或后者,总之全武装列队,倒很特别!他猛然想到林大人身上。“该不是这个人在搞啥子鬼名堂?唔!多半是的。不然的话,就算魏楚藩要集合队伍训话,也不会有这样严重的场面。”想到这上头,他更要把庙里情形弄个清楚。
就这一瞬间,瘟祖庙里突地迸发出一片呼啸,是上百数人放开喉咙的呼啸,声浪大得惊人,仿佛乍响的春雷,又有点像新津河岸上放出的开花炮;并且很清楚地听得出呼喊的是:“赞成!……赞成!……全体赞成!”
“赞成啥?难道事情变到这步田地,大家竟赞成把为首倡议的人立地正法,随声附和的人插耳箭游街不成?……”
接着人声嘈杂,好些角落都在吹口哨。
吴凤梧回身便走,自言自语说:“离远点的好!”
面街石板被几十双有力的脚蹴踏得登登登地乱响。
一小队提枪在手的全武装步兵,从迷迷蒙蒙的夜色中冲了过去。
每个人的脸色是那样难看。
在前头闪避不及的行人,一掌,被攘得老远。狗,一脚头,???朝人家屋里窜。
队伍过后,人们也跟着跑。莫名其妙地互问着:“啥子事呀!……”……出了啥子事呀!
高升官站门前拥挤了那么多人,甚至有老太婆,有中年大娘,顶多的是十岁上下的小娃娃。站房大门没有关闭,可是已经有全武装兵把守,横起眼睛看人,连檐阶边都不准挨拢。
人堆里头有人在问:“那队新军副爷奔进去,搞些啥名堂?”
也有人在答说:“想必是关饷银。”
“今天九月十五。作兴半月关一回,也该明天呀。”
“你在跟别个当账房师爷吗?难道早一天,迟一天,都不行?”
“随你?说,硬不像是关饷银。”
“为啥呢?”
“你不记得初二那天发饷,只是排起队子点名应声?并没看见这样刀刀枪枪活像打仗一般。”
“那吗,你说他们到里头去,干些啥事呢?”
“我若是晓得,还跟你舅子一样,在这里猜灯谜么?”
站在旁边听人说话的吴凤梧,喉咙痒得活像有蚂蚁在爬,好几次都想插嘴表白一下他的真知灼见:他认定里面多半在清查那些为首倡议和随声附和的人们;或者已经清查出来,正在审讯。他之所以有点迟疑,是还没有把瘟祖庙的场面和这里联系得起。因为只有一位林大人,断不能忽而在瘟祖庙训话,又忽而在高升站审案。要说林大人才由瘟祖庙回来,可是那一小队武装兵气势汹汹地奔过之际,他曾看见,只管在夜影里未能把所有人的面目服色看清,但像林大人那种与众不同的大官,怎么会混在普通步兵中间看不出来?
就这时,一种震耳欲聋的枪声:砰蓬!……砰蓬!……从高升站里面爆响起来。
“啊哟!打起来啦!”挤在门外猜灯谜的人,先尚呆了呆,接着噼呖叭呐像雪崩样,大人娃娃跑了个干净。
吴凤梧没有吓跑。但他非常惊疑,猜不透这枪声的原由。“莫非立地正法,就在高升站里把犯人枪毙了?……怎么会呢?再说军法厉害,即令赵大帅亲自问案,到行刑时,也应讯明口供,迭成文卷,而后才绑赴刑场。……并且也不会打了这们多枪?……唔!我向来料事都有几成,这回,该不会走了样?……”
好像答复他这句话似的,好几个地方都响起枪声。而且骑兵的马蹄也在石板地上跑震了。口哨之外,还有嘹亮的军号不知在什么高处,滴哒!滴滴哒!吹出紧急集合号音。一刹那,人喊马嘶,鸡鸣犬吠,还陆续打了几十枪。
“变罗!”吴凤梧非常惊喜地喊了声。
已经完全进入夜晚。碧油油的天空上,星光不怎么繁。月亮被龙泉山挡住,仅仅照明了半个平原。场街上并不很暗,仍然像在黄昏时候。人家的门户全关完了。龙泉驿场上的居民尚未经过这种事变,枪声一响,大家都躲进屋里。有些顶着铺盖睡在床上,有些简直蹲在灶房的柴堆背后,只有胆大包身的人才敢巴着门缝张望。
看来兵是哗变了,吴凤梧的生意大有希望。但是若不趁机会找着芮克刚,这群满天飞的鸽子,却如何逗得到手呢?
“对!找芮克刚要紧!”
又一小队队伍急急忙忙打从身边走过。除了沉重的脚步和喘息外,还听得见刺刀鞘和水壶碰击的声音。微光中看见走在小队后面的一个人,很像芮克刚。
吴凤梧跳过去冒叫了声:“芮排长!”
果然是他。
芮克刚停了一下,嘻起嘴巴说道:“你可晓得我们拉起了革命旗,敲响了自由钟?”
“咹!革命旗?……”
“一点不错,魏楚藩不肯革命,弟兄伙已经把他枪毙了。我们公推林绍泉林教练官当我们的总指挥。队伍已经集合了,立刻就要开拔,你横顺没事,跟我们一起走罢!”
“走往哪里去?”
“刻下还不晓得。总之,税捐局打了,警察局打了,死伤一大坝,不赶快走不行。今天夜里,必须要赶到简州。”
因为吴凤梧还在犹豫。
“你这家伙太没出息了!光明正大的革命道路,还有啥子迟疑的!”芮克刚看见队伍已进了高升站,连忙压低声气,急急忙忙地说:“林绍泉腿上挨了一枪才答应当总指挥。有些人心里也还是活甩甩的。有啥子话,路上商量,跟着走,有好处。……”没等说完,就朝高升站跑了。
在灰扑扑的倒明不暗的夜色中,百多条牵藤火把,加上无数支军用折迭亮纱灯笼,从土地祠大黄桷树底,蜿蜒到龙泉山的高丘曲涧之间。刚从潜藏地方纷纷跑到场外来看夜行军的人们,忘记了不久前所遭遇的恐怖,齐声叹赏说:“好景致!元宵夜的灯笼还没有这们好看哩!”
从石板桥越过一道深谷。接着是一条约莫一里上下、相当险峻的石梯路。到这里,灯笼火把更其参差起来。担行李、担军需的长夫们,倒还首尾相接,走得很匀称。兵士们却看各人的腿劲,腿劲好的,一味向上冲,腿劲差的,紧三步,慢五步,越走越喘气,越喘气越掉后。
芮克刚胆子小,眼睛又有点矇,才走得十多级,便翻身下马,把马韁交给马夫,叫把空马牵到上面较平坦处去等。自己招呼着吴凤梧,随在长夫后面,一步一停地走。
吴凤梧为了走路方便,把夹袄的前后摆都提起来卡在腰带上。行走之际,看见前后的人隔得稍远,因就悄悄问道:“既然是夏之时、隋世杰几个人煽动起来,为啥你们不就公推夏之时当总指挥,却偏偏要推林绍泉?何况林绍泉又是过路客人,与你们毫不相干。我想了老半天,实实不懂你们耍的啥子把戏!”
“不难懂啊!因为林绍泉到底是协里的教练官,又在督练公所听差,资格比我们这一伙都高。”
“嘿,嘿,闹革命还讲资格吗?我听人讲过,闹革命连皇帝的命都要革哩!”
“我们并没想到这些。只凭夏之时说,革了命,军队里的秩序仍然照旧,不能破坏。我们原本商量好了,要叫魏楚藩当总指挥的。他娘的老顽固,不受抬举!不等宋振亚把话讲完,他就跳起脚骂开了。煞果,弟兄伙毛了,只好送他到阎王那里当忠臣。林绍泉到这时还在向弟兄伙卖狗皮膏药,劝弟兄伙不要听信谣言,各自归队,他担保到内江接到端大臣时候,一定为大家说好话,不使队里一个人受责罚。直到弟兄伙开枪,把他大腿打了个对穿对过的大洞,他才住了口。隋世杰主张不球管他,等他自去理落的,偏偏夏之时不肯,再三说,魏楚藩既然死了,林绍泉的资格更高,我们只好推他当总指挥。隋世杰、贾雄都没话说,这事当然通过了。”
“弟兄伙答应吗?”
“弟兄伙全是听夏隋两个人的话,?说?好,岂有不答应之理?”
“林绍泉难道也答应了?”
“敢不答应!你默道他当真不怕死么?”
“我看你们这尊在尿缸里泡过的菩萨,未必灵验!”
在梯路猛地向东一转,冷清清一个溜圆月轮恰从垭口中爬上来。一派清光洒下,仿佛把四周山峦都浸在水里,不过光度还不够强,稍远地方尚有些朦胧。
吴凤梧昂头把月光一看道:“好天气!今夜这九十里路程,算是天老爷帮了忙!到了简州,还走不走?”
“恐怕要走。离省并不远,赵大帅得了信,岂有不发追兵急追的?”
“朝哪里走呢?”
“看夏之时的主意。”
“?个不说看总指挥的主意呢?”
芮克刚哼着鼻子笑了声:“你想想看,总指挥会出主意不会?即使出了主意,你愿不愿服从?正如你说的,在尿缸里泡过的菩萨,谁还肯向它磕头礼拜?”
“那吗,何必要这个有名无实的总指挥呢?”
“我们这些人怎么知道?你去问夏之时、隋世杰他们。”
“正想问你,这两个人是不是革命党人?”
“现在当然是罗。平日在队伍里,却看不出。就是一句激烈话,也没听见他们说过。并且没有看见同别的人来往。……”
“没有看见同别的人来往?”吴凤梧不由格格笑了起来。接着就把今天上午他在土地祠无意中碰见的那件事摆谈出来道:“王文炳在同志会里干过事,并且是罗会长的红人,自然是革命党人无疑。那个褚啸天,就不特别介绍,光看样子便是一个革命党人。夏之时和他们那们亲密,若说平日没有来往,那才见鬼哩!……哈!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王文炳、褚啸天两个人恰恰今天在这里露面,你们的弟兄伙恰恰今夜拉起了革命旗,敲响了自由钟,这其间,该不是……”
不等吴凤梧说完,芮克刚已把他的肩膊重重地捶了一下道:“吴哥,这下我才恍然了,为什么老夏他们到今天忽然胆大起来?原来有人在背后打气啊!”
吴凤梧哈哈一笑,也学着他的口吻道:“芮哥,这下我也恍然了,你们急行军的目的地,十分之九是在川南,准定要由资州转富顺县,到自流井去的。”
“你如何晓得?”
“告诉你,因为王文炳说过,他到这里是为了搬兵求将。当时听了没注意,现在想来,自然是求你们这些将,因为那里正在打仗呀!”
“还要打仗么?原说闹革命就是为了不再替人卖命打仗。……哼,哼,还要打仗!……”
他们已经把这段陡坡上完。芮克刚的马夫正牵着那匹小花马在几株老榆树下等着。
月亮升到半天,月色更其清明。遥望前前后后的灯笼火把,几乎熄灭了一大半。
(上面发表的小说,是作者描写辛亥革命的长篇小说《大波》第三部中的一个片段。——编者)(附图片)
〔叶浅子 插图〕
吴凤梧奔出洪发站……
咦!不对,布了岗位了!
把他大腿打了个对穿对过的大洞,他才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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