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厦门 [复制链接]

第8版()
专栏：

再出厦门
郭沫若
一九一三年秋，第一次乘长江轮船，东出夔门，经过三峡。尔来，往返均乘飞机，与三峡不见者四十又八年。今秋，九月十四日，由重庆乘江泸轮东下，再次经过三峡。因在奉节阻沙，十八日始抵汉口。五日间得诗七首，辑为《再出夔门》。　一九六一年十月一日
宿万县乘风朝发古渝州，夕宿瞿唐峡上游。浩气混茫江似血，崇山磅礴月如钩。航标灯影联波面，渔户炊烟起渡头。李白书堂何处是？*红旗插在万城楼。
*　万县有白岩书院，传系李白读书处。
奉节阻沙
十五日傍午，轮至奉节，因江中多沙，不能行驶。据言：江水中含沙量如多至三分之二，舵轮即可失灵。旧时山林斫伐过甚，水土流失所致。梅溪河水发，江中起沙阻。?我乘江泸来，轮滞在夔府。须待沙积消，方能事征徂。遥望白帝城，昭烈托孤处。?诸葛秉公忠，刘禅信可辅。笃意任良相，殊能干父蛊。世人愚视之，无乃识见俯。我近曾渡泸，远至洱海浒。孟获七擒处，德化存干羽。楚雄有旧营，信哉武侯武。明珠薏苢疑，往事不胜数。前后两出师，表文耀千古。?天子苟雄猜，安能无后顾。君臣同鱼水，后主逾先主。忽忆秋兴诗，翻然来杜甫。?缓步北山巅，远眺抒肝腑。南斗良可依，京华不能睹。泪落秋菊丛，汗滴山禾土。老来诗律细，良工心独苦。怀古发幽情，船长来告语：沙积待冲涮，舟停至明午。县委书记侯，邀君上岸住。?我乃辞船长，登城迈健步。细思沙积患，绿化方可补。少辟梯田禾，多种丛山树。水库行将成，不然亦易淤。方入依斗门，重怀工部杜。惜哉遭毁弃，雷霆恣瓦釜。我欲起斯人，黄钟鸣韶午。
?梅溪河在奉节县城东，发源于陕西境内，全长一千余里。
?白帝城在奉节县下游不远，但因江中有沙积，未往游览。
?诸葛亮《后出师表》为《三国志·诸葛亮传》所未收，仅见注引《汉晋春秋》，并言“此表，亮集所无，出张俨默记”。学者疑为伪托。表文中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句，久已脍炙人口，并有教育作用，摒弃似觉可惜。
?杜甫曾寓奉节三年，《秋兴》八首即作于此。有句云“每依南斗望京华”及“丛菊两开他日泪”等。奉节南门名“依斗门”，即本杜句。又《遣闷》诗中有“晚节渐于诗律细”句。别有“更觉良工心独苦”句，见《题李尊师松树障子歌》。
?县委第一书记侯荣卿同志，山东人，居蜀已十三年。
过瞿唐峡
十六日午后二时许，轮入瞿唐峡。峡口原有艳预堆，已炸除。峡道自白帝城至黛溪，全长八公里，在三峡中最短、最狭，而景最雄奇。南岸奇峰有所谓元帅帽者，其上有彩云。
艳预已无堆，瞿唐仍可危。
岸崖双壁立，峡道九肠回。
云彩留军帽，江声隐雾帷。
若言风景异，三峡此为魁。
过巫峡
瞿唐过后，转瞬间船至巫溪县，即转入巫峡。峡口北岸，山头有神女庙。山身竖刻“毛主席万岁”五字，涂以白垩，甚为显著。估计字径当逾十米。峡之出口处为官渡口。峡道全长四十二公里。巫山十二峰在此峡中，南北各六峰。北岸仙女峰，确有一奇石，如人立。峡中有地名碚石，为蜀鄂分界处，有溪曰边鱼溪，在北岸。人言溪东之草木倒向鄂，溪西之草木倒向蜀。此乃风向使然耳。
山塞疑无路，湾回别有天。
奇峰十二座，领袖万斯年。
群壑奔荆楚，一溪定界边。
船头已入鄂，船尾尚留川。
巴东即事
十六日傍晚，船泊巴东，登岸游览。巴东亦一山城，为交通孔道。返船时，由侧巷下江岸，拟沿江而行，路应平衍，乃大出意料之外。岸头乱礁起伏，崎岖难行，复遇微雨。县领导同志追来，为觅一木船，由江中渡归。
微雨步巴东，江边乱石丛。
扁舟劳济渡，同志爱何浓！
峡底波光暗，山头野火红。
欢呼言再见，拍手聚群童。
过西陵峡（二首）
十七日晨入西陵峡，此峡全长五十余公里。但应分为二峡，自秭归至青滩为上峡，自石排至南津关为下峡。中段较平衍，不足以峡名。
一
秭归胜迹溯源长，峡到西陵气混茫。
屈子衣冠犹有塚，明妃脂粉尚流香。?
兵书宝剑存形似，马肺牛肝说寇狂。?
三斗坪前今日过，他年水库起高墙。
?上峡中有香溪，自北岸注入。溪畔有王昭君之故乡，香溪之名即因昭君而得。言昭君盥洗处，溪水犹香云。
?峡中有兵书宝剑峡及牛肝马肺峡，均由岩石形似而名。马肺已为往年英国兵舰炮毁其一部分。
二
　玄奘师弟立山头，灯影联翩猪与猴。?
峡尽天开朝日出，山平水阔大城浮。
已归东土清凉界，应惩西天火焰游。
五十年来天地改，浑如一梦下荆州。?
?下峡中有所谓灯影峡。南岸山头屹立四奇石，一为孙悟空，一为猪八戒，一为唐僧，一为沙僧。前者似一足企立而回顾，后三者则头均东向。就中以猪八戒最为形似。蜀人谓牛皮影戏为灯影戏，故名此景处为灯影峡。
?四十八年后重经三峡，九月十八日晨，轮出南津关后，天开地阔，顿成另一境界，浑如从梦中醒来。因悟古人有巫山神女入梦之说，并非纯由诗人幻觉，实有实感寓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