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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喜爱的三个鬼魂形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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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10-19
第8版()
专栏:

鲁迅喜爱的三个鬼魂形象
刘有宽
鲁迅先生在《女吊》和《无常》里给我们绍介了《目连戏》里的三个可爱的鬼魂形象,一个是“女吊”——即“女性的吊死鬼”,一个是“男吊”——自然也就是“男性的吊死鬼”,再一个是“无常”。鲁迅先生对这三个艺术形象非常喜爱,特别是对“女吊”和“无常”,大加赞扬。他说,“女吊”,是“一个带复仇性的,比别的一切鬼魂更美,更强的鬼魂”。“无常”,“他不但活泼而诙谐,单是那浑身雪白这一点,在红红绿绿中就有‘鹤立鸡群’之概”;“人民之于鬼物,惟独与他最为稔熟,也最为亲密”;“他爽直,爱发议论”,“一切鬼众中,就是他有点人情”。所以,鲁迅于那“公正的裁判是在阴间”的社会里的戏台上,见到这样的鬼魂的艺术形象,竟不禁感慨地说:“要寻真实的朋友,倒还是他(“无常”)妥当。”
我曾于《朝华夕拾》后记的插图上和《鲁迅图片集》中见过鲁迅先生所手绘的“无常”的模样。但据鲁迅先生说:“在庙里泥塑的,在书上墨印的模样上,是看不出他那可爱来的。最好是去看戏。但看普通的戏也不行,必须看‘大戏’或者‘目连戏’。”在鲁迅先生的笔下,“目连戏”中的这三个鬼魂形象,确是发人兴趣。请看:
“在许多人期待着恶人的没落的凝望中,他出来了,服饰比画上还简单,不拿铁索,也不带算盘,就是雪白的一条莽汉,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着,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但他一出台就须打一百零八个嚏,同时也放一百零八个屁,这才自述他的履历。……”
这是“无常”。
“一到‘跳吊’时分……情形的松紧可就大不相同了。台上吹起悲凉的喇叭来,中央的横梁上,原有一团布,也在这时放下,长约戏台高度的五分之二。看客们都屏着气,台上就闯出一个不穿衣裤,只有一条犊鼻褌,面施几笔粉墨的男人,他就是‘男吊’。一登台,径奔悬布,像蜘蛛的死守着蛛丝,也如结网,在这上面钻,挂。他用布吊着各处:腰,胁,胯下,肘弯,腿弯,后项窝……一共七七四十九处。最后才是脖子,但是并不真套进去的,两手扳着布,将颈子一伸,就跳下,走掉了。……”
“这之后,就是‘跳女吊’。自然先有悲凉的喇叭;少顷,门幕一掀,她出场了。大红衫子,黑色长背心,长发蓬松,颈挂两条纸锭,垂头,垂手,弯弯曲曲的走一个全台,内行人说:这是走了一个‘心’字。……
“她将披着的头发向后一抖,人这才看清了脸孔:石灰一样白的圆脸,漆黑的浓眉,乌黑的眼眶,猩红的嘴唇。……她两肩微耸,四顾,倾听,似惊,似喜,似怒,终于发出悲哀的声音,慢慢地唱道:
‘奴奴本是杨家女,
呵呀,苦呀,天哪!……’”这样引人入胜的描述,实在令人神思遐想。可惜我没有机会看到《目连戏》,未能像鲁迅先生“正视过这鬼而人,理而情,可怖而可爱”的舞台艺术形象,欣赏它们“脸上的哭或笑,口头的硬语与谐谈……”。但我想念着看到这戏的热烈希望却从未打消。
今年,是鲁迅先生诞生八十周年。正巧最近浙江省绍剧团来京演出,使我有机会看到了《男吊》、《女吊》和《无常》。演出完全的印证了鲁迅先生关于这三个艺术形象的论述。然而如今的演出,与鲁迅先生笔下所绍介给我们的,于大同之中,又有小异。这也许就是一些发展改进吧;但也未见得全是。
“无常”(七龄童饰),认为世态炎凉,事多不平。因此,他用诙谐、幽默的语言,从各种作态的“狗”,一直到“皇亲国戚”都作了尽兴的讽刺,痛骂。这大抵是与鲁迅先生所说的相同的。稍有不同的,似乎有两点:一是“打嚏”和“放屁”已各由“一百零八个”减略到两个;再者是“无常”头上的那顶高帽子较之鲁迅先生笔下的“一顶白纸的高帽子”要复杂些,是“楼阁”式的。看上去虽然还称得上玲珑,但究竟是否比较地更美些,似还未可定论。照我的看法,这较为“复杂”的帽子与那较为“简单”的服装穿戴于一人,是显得不大协调的。
“男吊”(十三龄童饰),不仅“只有一条犊鼻褌”,还穿了背心,全是鲜红的颜色;吊、挂也不止变换了“七七四十九处”,我数过的,确是八九七十二个吊姿,形象十分的健美。
“女吊”(章艳秋饰),在一股焰火之后出场(自然先有“悲凉的喇叭”),她冲到台口猛扬头,将披散着的头发向后一甩,亮出一张白脸,异常冷板:两道浓眉剑也似的横直,两片黑灰的(不是“猩红的”)嘴唇紧包住她的切紧的牙齿。但,她那乌黑的眼眶中,却喷射出愤怒的火焰。她载歌载舞,“细叹”她生前的悲惨遭遇。所叙述的,不是像鲁迅先生所说的“做童养媳,备受虐待,终于弄到投环”;而是她生前被迫卖入娼门,备受欺凌和鸨儿的虐待,终于自缢为鬼。章艳秋同志称得起是一位很有本领的演员。她唱得好,如泣如诉,感情充沛。她舞得也好,动作鲜明、强烈,划穹抢地,告土号天。她那“心灵的窗户”——眼睛,尤其善于表情。她“似惊,似喜,似怒”。惊惧的神态,使人感到她面前出现了鸨儿和浪子们的幻象,在逼迫她,欺侮她,摧残她;喜悦的眼神,使人明了她也曾经有过一线美好的希望和幻想,感到她面前出现了她的意中人和稚子们的形影,但它们马上就像皂泡似的破灭了,于是我们又看到了她的精神空虚和绝望的神情;愤怒的目光,又使人看出她那不可遏止的报复心理。然而,于惊、喜、怒中,我们又看出,“惊”的表情,不过是往事的叙述;“喜”的颜色,乃是甜美的“情绪记忆”;怒,却是“贯串动作”的基调。这一切,交融在一起,倾泄着她那六合难容的一腔怨气。
“鬼”的社会一去不复返了。但鲁迅先生所喜爱的这种艺术形象,却仍然启示我们:我们享到今天“生的乐趣”,决不应该忘掉过去“生的苦趣”;也只有时时忆起过去“生的苦趣”,才会益发感到今天“生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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