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江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游记

青衣江
田遨
从四川青衣江畔的名城——雅安，搭车沿江西上，过了天全，再沿江走九十里，抵两河口。再上去几十里叫喇叭河。这就是青衣江上游的主流。这一带地势的平均高度，已在海拔两千米以上了。
进入两河口，沿着大河，全是高高低低、又爬岭子又过河的羊肠小径。单是到喇叭河的一段路，就要经过十七道索桥。山越深，路越险，景色也越雄奇。山峰，云气，河流，变化奇特，使人仿佛置身于彩墨淋漓、变化无穷的画廊之中。幽邃的峡谷越束越紧，两岸悬崖像两扇巨门，拦河对立；被逼得发怒的河水，像一条银色的巨蟒，咆哮着，翻滚着，鳞甲闪闪，从崖脚下夺门而出。这里的天空是窄的，一线阳光也漏不进来。忽而峰回路转，景象一变而为开豁明亮。满眼草树葱茏，流泉万派；明媚的阳光照射着蒸腾的云气，峰顶岚腰时明时暗，又别是一番境界。再走里许，景色又是一变，坡陀上有丛杂的石笋，直立的，伛偻的，像一群人赶着牛羊上山。河心里有一条隆起的小岛，屹立于溅雪碎玉的浪花中，乍一看，活像是半身潜入水中的苍龙的脊背。一抬头，更是岚翠扑人。一座垂直涌现的孤峰，翠森森地直插天空，而孤峰后面，却还有缥缈天外的淡青色的更高的山峰。
云气是活的，河流是活的，连那寂然不动的山，在这里也仿佛成了活的。站到高处，看云气在山腰急飞，浩浩茫茫前后追逐着，就觉得云层上那些冒尖的峰头，那些在云海中孤岛似的峰头，正向和云气相反的方向流动。再走到河边，看那势如奔马的急流，流速快得使人眼花，稍微凝睇一会，就觉得脚下的崖石也滑动起来，似乎整座山崖都被装上一条大船，正在溯流而上。
不过，最使我感情激越的是这里的瀑布。
到喇叭河的一段路上，大大小小的瀑布，少说也有几十处。而且每一道瀑布有每一道瀑布的特色。有的像阔幅的水晶帘，平挂在飞崖上，垂下千条银丝和万串明珠。有的像白玉堆成的阶梯，从高崖上飞出一道白练，旋即跌入山涧，隐没了；再往下，一道白练又喷薄而出，又隐没了，这样一级一级地挂下来。有的一股散成数绺，银纱般随风飘拂。有的两峰相对，各泻出一股银流，在半山腰，两股银流汇合了，变成很宽阔的巨瀑；再落下去，撞到一块突出而巨大的圆石鼓上，瀑布围着圆石鼓变成环状，闪闪发光，好像是日环蚀时出现的一圈美丽的光环。
在一座叫大厦的地方，我停住了脚步。这真是一座天然的大厦！陡峭的石壁，高耸入云。而在它的岩层上，却横斜着长了无数的树木，有的树几乎是倒垂着生长的，树身上积满苔藓，挂满茑萝之类的蔓生植物。就在这里，也有瀑布。瀑布使这座巨大的屏风，在雄伟奇险之外，平添了一种富丽温润和妩媚多姿的风采。
当我站在索桥上，正想回过头来细细观赏这座“大厦”的时候，却被前面山峡中的奇异景象吸引住了。前面的山峡叫乾岩窝。那里发生了什么？那边的河水为什么沸沸扬扬，像火山口在喷吐着熔岩？水雾为什么那么浓，又为什么那么迅速滚动？哪来的洪亮的吼声，像千百口大钟一齐轰鸣？我抱着惊疑不定和探奇的心情，穿过索桥，转过岩脚，呵，我一下子怔住了。在百丈翠壁的肩胛上，一条银色飞瀑凌空而下。它比我看到的那几十条瀑布都更为雄伟，更为明耀，更为奇幻。说是银龙，银龙无此气势；说是长虹，长虹无此飞动。这难道是水吗？不像。它倒像万吨闪光的冰屑，卷着滚滚的奔涛，从高空中倾泻下来。它奔腾、跳荡、喧轰、崩落，银花万朵，寒光激射。它挟着一股劲风，叫人们面对着它，站也站不稳。风卷碎了水花，水花又散放着水雾。使周围的竹树岩石都沉浸在透明的绿雾中，成为一个新奇的世界。我距离瀑布还老远，可是摸摸衣裳，已经全湿透了。
这里的阳光也像和瀑布捉迷藏似的。它一会躲到云层后边，一会露个笑脸，一会又把万点光波溶化在水雾里，蒙蒙胧胧的，再经过瀑布的曲折，反射出一片光影交错的七色虹彩。
瀑布引着我爬山，使我看到了满山的佳花异果。玫瑰花闪着红色的光焰，罂粟花被云影染成紫色了，还有红红的樱桃、黄黄的枇杷，累累满树的果皮还发青的梨子和胡桃……这一切全是野生的。瀑布引着我去看泉眼，我爬到更高的山上，看到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有枝干挺直的樟桫，有针叶茂密的松柏，郁郁苍苍，一眼望不到边。我又看到了数百头成群的野牛，弯弯的大觭角，有黄的黑的红的各种毛色，它们正在巉岩峭壁之间走动。在这无比奇丽的地方，又蕴藏着多少待人开发的宝藏呵！
听说鹿子沟的大瀑布，比乾岩窝的瀑布水量还要大，气势还要雄奇。据说，那才是青衣江的真正源头。我沿着喇叭河走上去十余里，蜿蜒的小径被河水淹没了。我这才想起，昨夜下了整夜的雨，说不定有新的山洪暴发。水势漫上来了！我赶紧退到一个高崖上，才一眨巴眼的工夫，猛涨的河流就把我刚才立足的地方吞没了。
这样，鹿子沟没有去成。那里的大瀑布，青衣江的最高源头，一直成为我想像中更加雄奇壮丽而又富饶的地方。（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