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漫步 [复制链接]

第5版()
专栏：

罗马漫步
高集
在9月底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到了罗马。
以文艺复兴时代的艺术大师达·芬奇的名字命名的新建的机场，看起来是很堂皇的。可是，除了在机场入口处矗立的达·芬奇的粗糙的雕像外，很难说这个建筑同这位伟大的艺术家有什么关系。因为，这里的所有建筑，都是呆板而丑陋的现代派建筑。
在通过了查验护照和行李的手续之后，我们同前来机场迎接我们的意大利朋友们会面了。寒暄过后，话题就转到机场上来。意大利的朋友们的兴趣似乎并不在建筑艺术的传统问题上，却谈了一些别的情况。
一位意大利的记者同行以一种带有讥讽的语调说：“啊……这个机场吗？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全世界唯一的跑道上有窟窿的国际航空港。”
他望了望我们，接着又说：“贪污，这就是跑道上出现窟窿的原因。这个机场启用后不久，地基就下陷了。承包修建的人既然付出了贿赂，就想法从偷工减料上捞回来。这场官司现在还在打着呢！”
后来，在一次酒会上，我又同一位参议员谈起了我所听到的这个故事。他莞尔一笑，然后俯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不要惊讶。贪污，在这里是一种广泛流行的罪恶。”
罗马，作为一个历史名城和游览胜地，是有它特有的诱人的魅力的。这个伸展在七座小山上的城市，被穿过市区的浅缓清澈的台伯尔河劈为两半，地中海的暖风使这里的大地终年披着翠绿。山青水秀，景色优美。可是，每年吸引上百万游客到罗马来的，并不是它的自然美景，而是它的悠久的历史传统和遗迹，特别是文艺复兴时代的那些艺术大师们的珍贵遗产。虽只剩了一些残墙断柱，但是还保存着原来的雄浑风貌的罗马帝国的遗迹，存放在美术馆和教堂里的那些表现了惊人的艺术才能的拉斐尔、米凯朗基罗等人的精心作品，以及分布在被狭窄的街道和墙壁斑驳的房屋包围起来的罗马旧区的那些雅致的广场、喷泉和雕塑，都给这个城市增添了无限的光采。现代的罗马，车辆拥挤和以五光十色的橱窗竭力向路边的行人献媚的民族路的罗马，和被美国大使馆以及美国夜总会统治着的维托留·维内托街上的罗马，其嚣闹和恶俗的程度，同其他现代资本主义的大都市的情景没有两样，是引不起人们的特殊的兴趣的。因而，如果说罗马是由于它的过去的光辉而被人们所喜爱，这话是并不过分的。
但是，不论是罗马帝国的赫赫声名，也不论是文艺复兴的光辉的艺术，或者是现代资本主义的繁华和嚣闹，都掩盖不住罗马生活中的那种资本主义社会的阴暗和凄凉。
我们在罗马只住了四天。每当夜幕降临，我们到街边搭着凉棚的饭店里落座，准备进餐的时候，就有穿着磨损了的衣服的男人或女人，挟着提琴，或者根本不带任何乐器，来到餐桌跟前，不管得到你的同意没有，就强作微笑地用他那低哑的嗓子歌唱起来。他们唱的大半是意大利的民歌，或者是抒情的小曲。不过，不管他们唱的什么歌曲，听来都充满着哀伤和凄凉的音调。两三支曲子过后，从你手里接过几个镍币，深深地鞠一躬，蹑［niè］手蹑脚地从餐桌边退走了。有一回，我们在一顿晚餐的时间里，竟不得不接待了四个这样的歌唱家，其中有一个竟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比较斯文的乞讨而已。我曾问过一个久居罗马的朋友：“在罗马究竟有多少这样的歌唱家呢？”他耸耸肩膀说：“谁知道呢？你到处都可以看见他们。”
罗马最繁华的地区是在民众广场和民族路一带。但是，这也是罗马生活中最恶浊的所在。在民众广场圆形的喷泉周围的稠人广众之中，在民族路的彩色纷陈的百货商店的橱窗面前，在那些高大的银行大厦的廊柱下面，在豪华的旅馆的门前，不论在白天或夜晚，到处踯躅［zhí-zhú］着容颜憔悴、抹粉弄脂的妓女和衣衫褴褛［lán-lǚ］、游游荡荡的小偷，以及在人们身后追随不舍的乞丐。人们说，罗马妓女之多，不下于巴黎。而她们最主要的活动场所就在民众广场的周围。在一天的午夜过后，我们从民众广场穿过民族路，安步当车地走回旅馆。在路上，我们几次被突然出现在身旁的彪形大汉所打扰。他们操着简单的英语，起先是低声地，然后几乎是哀求地要带我们去看“漂亮的姑娘”。在这样夜静人稀的时候，罗马这条最著名的大街的繁华好像突然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那些躲在街旁黑影里的大汉以及从几家夜间咖啡馆的幽暗的里间传送出来淫荡的音乐和笑闹声。这情景强烈地使人意识到罗马的繁华表象下面的另一种真实，那就是：一面是荒淫糜烂，一面是在生活磨折下的绝望的悲惨。
正如民族路的繁华一样，宾雀山公园的秀丽风景，也是罗马人所推崇的。从有着浓厚的南欧中古风韵的西班牙广场翻一个山坡，就到了这个罗马的最大的公园。绿草如茵，绿树浓荫。在郁郁丛丛的树林中间，可以看到一片平静的、泛着碧蓝波光的湖水。园内的道路两旁，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意大利历代名人的雪白的大理石半身雕像。早先这本是罗马最有势力的波盖赛家族的私人别墅［shù］，也是过去罗马的大主教们和贵族们经常优游聚会的所在，他们把这个地方称为
“极乐世界”。藏有许多精美的绘画和雕塑的瑰丽的波盖赛美术馆就在这个公园里。在凭临西班牙广场的山坡的地方竖立着一行大理石栏杆，人们站在这里可以俯身下望西班牙广场和尘雾笼罩的罗马市区。可是，人们告诉我们，这个幽雅的所在，也是罗马的许多自杀者冤魂所寄的地方。那些由于贫困，由于遭到各种各样不幸的罗马居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便到这里来，从凭临着西班牙广场的大理石栏杆那里纵身下跳，去寻找他们的“极乐世界”。市政当局因而不得不在宾雀山大理石栏杆的外面安装上铁丝网，借以隔阻不幸人们的自杀之路。
当然，不能设想宾雀山的铁丝网会使罗马的自杀率降低。我们在罗马的时候，那里的新闻界的朋友们每每谈到，在罗马的资产阶级报纸上，主要的内容是各种各样的社会罪恶和不幸，其中也包括经常出现的自杀案件。他们说，罗马是自杀纪录最高的城市之一。
罗马在一定的意义上，是一个活的历史博物馆。从民族路经过维尼斯广场走到古罗马废墟，就犹如从现代的意大利走进了罗马帝国的时代。在现存的古罗马的许多遗迹中，最完整的要算那个著名的圆形角斗场了。泰塔斯皇帝为纪念耶路撒冷的毁灭而兴建的这个建筑，即使在将近两千年之后的现在看起来，它的规模也是宏伟的。它的高达五十二米、周围约半公里多长的外墙和许多圆柱拱门入口，至今还保留着原来的形状。这个古代罗马的娱乐场，据说可以容纳观众十多万人。它的内部，已不像外形那样完好了。看台、廊柱都已倾圮了，看台下面的角斗场也已坍陷了，露出了底下的先前关着野兽和奴隶的地牢。帝国罗马的贵族们就是在这里观看奴隶同奴隶以及奴隶同野兽之间的格斗来取乐。仅在这个建筑落成的一百天内，就约有五千只狮子、老虎和其他猛兽，以及将近三千个角斗者，在贵族们的欢笑声中斗死了。
帝国罗马的奴隶们的苦难，使人不能不想到现代罗马的那些下层居民们的不幸。古代的被捆绑着从地牢里送上角斗场的罗马奴隶的命运，同现代的那些在饭店的餐桌边哀歌乞讨、在午夜的民族路上乞求人们去看看“漂亮的姑娘”、以及终于不得不走上宾雀山纵身跳崖的不幸的罗马市民的命运，有什么根本的不同呢？从古到今的阶级社会，在使大多数人遭受苦难这一点上，是一脉相通的。
（照片为古罗马遗迹圆形角斗场）（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