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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杜诗“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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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1-12-28
第5版()
专栏:

谈杜诗“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
萧涤非
“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是杜甫《羌[qiāng]村三首》第二首里面的两句诗。关于这两句诗,历来就存在着两种不同的说法。一说,孩子们缠在身边,是因为怕爸爸又要抛开他们而去。如吴见思《杜诗论文》:“娇儿绕膝,以抛离之久,畏我复去耳。”主此一说的,还有金圣叹、杨伦等人。另一说是,孩子们刚一见爸爸回来,又亲热,又有些害怕。如仇兆鳌注:“不离膝,乍见而喜;复却去,久视而畏。此写幼子情状最肖。”主此一说的,还有卢元昌、浦起龙等。
至于近人的注释,也是各行所是,很不一致。有的从前说,有的从后说,也有两说并存的,如马茂元先生的《唐诗选》。然而,这两说是势不两立,无法调和的,尽管它们都有理由,都说得通。因为,按照前一说,“复却去”的主语应该是杜甫本人,也就是上文的“我”,而按照后一说,则“复却去”的主语应该是“娇儿”,它不可能既属于杜甫本人,又属于“娇儿”。正因为存在着这种矛盾,所以常有青年同志来信问到:到底应该从哪一说?这里,我就谈一谈个人的看法。
我一向是主前一说的,理由是:第一,从“娇儿”们的年龄来看,发生这种惧生的可能性不大。从《北征》等诗,我们知道,杜甫这时有两个男孩子,即宗文和宗武,还有两个女孩子。最小的也是杜甫最疼的是宗武。但据和《羌村》写于同一年(757年)的《遣兴》诗:“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问知人客姓,诵得老夫诗。”骥子是宗武的小名,可见当杜甫去年离家时,他的最小的一个孩子都已有三四岁了。至于宗武的哥哥和姊姊,年龄当然更大些。这也就是说,他们对爸爸的印象应该是很清晰的。即使有惧生的情形,也只能是初见面的那一片刻。
第二,从《羌村三首》的写作时间上来看,娇儿们更不应有这种又喜又怕的心情。因为这三首诗是写于回家几天之后的。试想,这时的娇儿们还会不会有点怕气?显然,即使初见面时有点怕气,这时也早已乐得无影无踪了。我在拙作《杜甫研究》中曾引用了金圣叹的说法,他说:“娇儿心孔千灵,眼光百利,早见此归,不是本意,于是绕膝慰留,畏爷复去。”他结合上两句“晚岁迫偷生,还家少欢趣”来进行解释,不认为是描写或者说追叙娇儿们初见面时的情形,我以为是接近真实,有独到之见的。孩子们是颇善于察言观色的,不过他们通常是不能理解大人为什么不乐意,特别是像杜甫这样不甘心“偷生”的人的心事。在他们的幼稚而纯洁的心灵里,总以为他们自己有什么不是,惹得爸爸不大高兴,于是都来对爸爸亲热。不难想像,在他们的小嘴巴里,一定还说了不少央求爸爸不要再走这一类的话。《北征》诗告诉了我们,杜甫离家的一年间,孩子们的物质生活是苦得够呛[qiàng]的。
第三,从“不离膝”三字所表现的亲热程度来看,孩子们也不应又忽然会感到害怕而“复却去”。我们都有这样一种经验,当孩子们对你有点怕生时,他们总是不即不离,若即若离的。一旦,他们认清了是自己的爸爸,而且已熟到“不离膝”的地步,那你就休想他们离开你,他们也不会离去,除非你喝他,揍他。然而杜甫,并不是这样一个父亲。
第四,从杜甫一贯对待孩子们的态度来看,后一说也是很难成立的。“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这是他沦陷在长安时对孩子们的怀念。“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chēn]喝?”这是他到家之后对孩子们的宽容。这后两句,见于《北征》,是和《羌村》同时之作。原来这些孩子们不只是“不离膝”而已,而且动手动脚。这个问一句,那个问一句,几只小手都争着来拉胡子。杜甫后来到了成都,有时还是穷得没有饭吃,孩子们自然受不了,他写有一首《百忧集行》,最后两句是:“痴儿不识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从这不无感慨的诗句中,我们还是可以感到这位诗人对孩子们的慈祥心情。由于杜甫很爱孩子,孩子们也很爱他。杜甫晚年流寓夔[kuí]州时,已是一个半残废的老人,写起字来,手总是发抖。宗武看到这种情形,常常会哭起来。但杜甫自己并不悲观,倒是看见孩子们一一长大成人而“笑”了。如《元日示宗武》:“汝啼吾手战,吾笑汝身长。”由此可以推知,杜甫离家之前,留给他的孩子们的,不可能是一个可怕的印象,这也就是说,当孩子们再见到他时,害怕的心情也应该是很淡薄的。因此,我认为这两说,还是以第一说为是。在标点上,这两句应该是这样:“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下句申明上句,是上句“不离膝”之因。它们不是两个平列的句子。在句法上,“畏我复却去”应读作上一下四。“我复却去”是“畏”的宾语。
我的看法,不一定对。鉴于《羌村三首》是杜甫的名作,大家常常要接触到,所以尽管意见不成熟,还是把它写出来,以便通过讨论,取得一致。要之,这两说,必有一是,必有一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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