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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与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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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1-03
第6版()
专栏:

羊与年
冉淮舟
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年底了。离年傍近,我刚回到家里,侄儿跑过来扯着我的衣角兴冲冲地说:“叔叔!爷爷说,你一家来就要宰羊过年的。”但真的到了宰羊的时候,侄儿却躲在夹道里,暗暗地哭泣了。母亲说:“也难怪他不好受,一冬天也不容易,揪麦苗把小手冻得像水红萝卜;再说,羊虽是畜类,可也通人性哩……”我于是去哄劝侄儿,说羊长肥了就是要吃肉的;再说又不只养着一只,况且那大羊还要下小羊的。人总是往高兴的事情想,孩子们尤其容易忘记那些不痛快;很快,侄儿就拭[shì]去眼泪,喜兴地对我说:“叔叔!那只灰山羊有驹了,明年草芽发的时候,就要下小羊羔的。”侄儿高兴了;可是我的心却隐隐作痛起来。
往往是这样,每看见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时候,总要觉得自己孩提时的可怜。记得也和侄儿这般大小的时候,最引起我兴趣的是羊。财主家养着大群大群的羊,可却不让我们离近,我们也不近前看;家里大人有话,招惹着人家回去要挨揍的。于是我们往往在过集日的时候,成群结伴地跑到羊市上去。可是刚刚靠近人家羊的时候,就被主人?喝跑了,
“小孩子家,到别处去玩!”然而那羊,多么引诱人!这家的不让挨近,又去看另一家的;照例是挨得一声呵斥:“小孩子家,到别处去玩!”白白的绵羊,黑黑的山羊,大的,小的,摸胡芦(没犄角),长角的,咩咩地叫着,着实叫人戴见!特别是在冬天,北风呜呜劲吹的时候,把手伸在绒绒的羊毛里,温暖暖的,就更感到羊的可爱了。……可是集日散了,是终于不得不难过地走开的。有时也跟着牵羊人走上一段,一直要到村外的。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常常就生出这样一个幻想:我们家里什么时候也有群羊,不,就是一只也好;哪怕就是一个小的,一个瘦的,我会把它喂大的,喂胖的;要是个母羊,还会叫它下一窝小羊儿,用不上三年五年,就变成一大群了……
回到家里,在吃饭的时候,就把这个心思怯生生地告诉了父亲,并且提出我的保证条件;可是父亲都没听完,就生气了:“你们家养羊?……你高兴,就去给大班(地主)放羊吧!”看来,我们家里是很少有养羊的可能;因为我知道,父亲不是不给买,是家境实在不好。然而希望是永远存在的,高兴的时候也总是有的。是个“枣芽发,种棉花”的时候,一天,父亲在怀里揣[chuāi]家来一个小羊羔儿。那羔儿,似乎离娘还不久,只有个小猫儿大小,又软弱,站都站不起来,是父亲给人家帮了一天工挣的。这小羊羔儿却也逗人喜爱,支楞[léng]着两个耳朵,动着小红鼻子,那两个小犄角拱着人的手心,痒抓抓的。见我喂它芦草芽儿吃,两眼闪着欢乐的神色;我自然很愉快,我的伙伴们既羡慕,又高兴。芦草芽儿小羊羔最爱吃,我们就到处给它找来;吃饭的时候,我宁愿少吃一口,也得叫小羊羔儿尝尝。每当刮风的夜晚,小羊羔儿冻得“咩咩”地叫了起来,我便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上破棉袄,把它抱到热炕头上。待小羊羔儿大点了,我下地拾柴、割草,它便跟在我身后,可仁义了,从来也不“歼拉”地边的禾苗。这样,过了秋天,到了冬天,小羊羔儿已经长成胖胖的大羊了。不过,我想的倒不是吃羊肉,因为小妹妹总嚷嚷着要头绳,再说过年时家里也得有个零花的。我心里盘算,把羊宰了,只把上下水什么的留下吃了,把肉卖出去,再买回一只小母羊,剩下几个钱,多少也能买点儿年货的。我一说,父亲高兴地满口答应,我心里自然也很美气。于是我就天天盼望着新年了;新年到了,羊也就长成了。好容易到了年底,一日,父亲对我说,要宰羊了。不知怎么的,我一时也红了眼圈儿,竟然浸出了泪花;那情景,我想,也像此刻侄儿一样的。“看你,本应高高兴兴的,倒哭了。”父亲对我这样说着,放下手里的刀子,怕也有些迟疑了。我呢,也知道高兴,也想笑,可就是满眼泪花花儿。……待我咽下泪花,刚刚高兴起来,扯着羊腿,抓着羊角的时候,真的不幸却来了。财主家的算账先生提着算盘子来要账了,还没说上几句话,那狗腿子背起羊来就跑了。我可急得大哭起来;父亲也说:“放下羊吧,我去给你们操持啊!”无论是我的大哭,还是父亲的求告,一点用也没有,那羊终于被他们扛走了!……
童年啊,每当回味起来,心情是多么地沉重!我简直不愿意去多想它。
这儿时的记忆,虽然是不愉快的,不过我想,这毕竟是我的童年,是过去的事了,侄儿已经不再像我……。看,侄儿不是很高兴的吗?没有谁再把羊背走了——然而我的伤痛却没消失,倒更强烈起来了,这是无法补救的。不过望着侄儿极高兴的样子,听他脆声声地叫着“叔叔”,幼时的隐痛却也淡漠下去,因为除了诅咒[zǔ-zhòu]自己童年所处的时代,还要庆幸侄儿的童年,并珍贵自己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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