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

　　钟声
　　陈瑛
桌上的钟，一直滴嗒滴嗒……朝朝暮暮，日日夜夜。这种单调的一直重复的音响，你听了定会感到乏味吧。然而请你留心，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声音就清晰宏大起来，滴嗒之外还余音琤瑽［chēng-cōng］，有时甚而会随着睡意，变幻出各种奇妙的响声来。
水声淙淙
一次，仿佛是炎夏，赤日当空。我和生产队长钻进高粱棵去锄第三遍草。天是真热，汗珠儿断断续续地从眉梢滚落下来。那块地足有大半里长，快锄到地头时，忽然听见淙淙［cóng］的水声。从高粱棵里钻出来一看，就在地头上有一道小溪，水清见底，于是我们摘掉草帽，蹲了下去，掬［jú ］水在手，往脸上、头上、臂上撩将起来，洗的真是痛快。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将我放在岸上的草帽吹落水中。生产队长看见了，告诉我说：“帽子掉水里啦！”我答应了一声“嗯”。心想洗完脸再拾也不晚，于是又撩了两把。那水并不大，流的可很急。当我擦过脸转身一看，帽子已飘出去好远。我拿了锄追上去，想把它勾上来。看看赶上，那水猛地一转，冲过一道大堤，向堤里流去。我奋身一跃上了堤，见那水像瀑布一般，势如奔马，声若吼牛，直往堤下大河里泻去。一转眼，帽子已经随着滚滚的波涛，向东南奔流而去，再想捞已不可能。
我扛上锄，心里有些后悔和怅惘，闷闷地走下堤来。觉得太阳离我更近了，它将炽热的火焰，直向我头上喷来。一阵灼热，使我从梦中醒来；但那淙淙的水声似乎还在响着。我定了定神，仔细一听，才发觉不是水声是钟声。
马蹄得得
又一次，记得是一个初春的早晨，豫东平原上积雪正溶，但因夜来几阵寒风，残雪和溶水又复冻结一起，像毛玻璃一样一块一块地复盖着麦田。放眼望去，见那白雪、青冰和绿苗，映着朝阳，红光闪闪，晶莹碧透。
我骑了一匹枣红马，沿着陇海路向东驰去。开始那马跑得较慢，我用两腿朝它身上一击，喝了一声“走！”它昂起头霍霍叫了两声，就大扒起来。我伏下身去，抓住马鬃，只听风声呼呼，马蹄得得，两旁的村落、树木、麦苗和冰块，都飞也似地朝后跃去。我从来也没有经过这样快的速度，心中高兴极了。正跑着，背后隐隐传来隆隆的响声，一辆火车，追风逐雾，疾驶而来；震天动地，一掠而去。那匹枣红马竭力追赶，但不大一会就落在后面，渐行渐远了。
我望着东方，见那火车驶去的地方寒鸦数点，犹在惊飞。听那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小，剩下的依然是马蹄得得。于是低下头来一看，那马浑身像水洗的一般，热气腾腾。我想下得马来，让它休息一下再走。一翻身儿，发觉我是躺在床上，室内黑洞洞，静悄悄，既没有马，也没有雪和冰。那得得的马蹄声原来是钟音的幻化，它把我带入了纵马奔驰的境界。
足音嚓嚓
夜阑梦回，我躺在床上，望着纱窗竹影斑斑，回忆梦里景物历历，又听那钟声琤瑽，一时想了许多……
钟声——这时间的足音，一步一步，一程一程，永不停留，永无反复。它不快也不慢，走过了秒分时日，又积成周日年代。古今中外，有多少人在追踪着这足音，一步不让，一丝不苟，一生一世，为人类作出了永不磨灭的贡献！
在我们的国家里，又有多少人在一砖一瓦，一锄一镐，一年到头，为我们的祖国铺红叠翠，织锦添绣！
记得童年时候，我曾缺过一堂课。后来请求老师给我补课，老师说：“孩子！你去问问光阴老人，如果他能停一停脚步，我就给你补上这堂课。”我出去找光阴老人，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直到如今，那堂课还是没有补上。
我有一个本族爷爷，因为他常常说“明天努力”，别人给他送个外号叫“陈明天”。他幼年时候悠悠忽忽，以为来日方长；但不知不觉便是壮年，想要努力，又怕艰苦；正在犹豫，一晃又到了老年，体貌已衰。于是捋［lǚ］捋胡须，照一照白发，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地写道：“镜里但见鬓如银，虚度闲掷七十春；只因常立明天志，一生事业付儿孙。”
想到这里，我的眼前蓦然出现一群越野赛跑的人们，空中响起了起跑的枪声，只听足音嚓嚓，他们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箭也似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