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款记 [复制链接]

第6版()
专栏：革命回忆录

筹款记
王国华
芦沟桥事变前夕，我国东北和华北大部领土，都已沦丧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之下。这时，我豫南红色游击队，根据党中央指示，编成了豫南人民抗日自卫团，并决定向地主豪富筹集军款，添置枪械，时刻准备开赴抗日前线。
向地主豪富筹款，是一种复杂的斗争。对地主阶级中的开明分子，我们采取了晓以民族大义，进行团结说服的方法。确山申集有个姓宁的开明士绅，我们请他到抗日自卫团营地来，向他讲了日寇侵华，国事危急的形势，和枪口对外，团结抗日的道理。他听了，十分感动。因为他懂得：敌人来了，固然首先是劳动人民遭殃，同时也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在此前提之下，他回家后，居然立刻送来现洋一千元，并逢人便说：“仁义之师，不可不助。”有人诬蔑共产党杀人放火，他拍案反驳道：“胡扯！在民族存亡危若累卵的严重关头，不记前仇而疾呼枪口对外者谁？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以救国救民为己任者谁？请问骂他们的人，还有没有一点民族良心？”以后，他把侄儿也送到抗日自卫团来了。
但像这样的开明士绅，在地主阶级中只是少数。多数地主富豪，听说我们要筹款抗日，却在鼻子里哼哼冷笑。对这些土豪劣绅，我们采取了“先礼而后兵”的对策。
泌阳大梨园有个大土豪，我们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上说：“抗日救国，人人有责，望能慷慨解囊，以助军威。”土豪回信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但请贵部割下人头千个，头来钱往，交易公平。”战士见信后，都气炸了。三日后，我们扮成伪保安团模样，假缚着几个战士，直奔大梨园而去。
“站住！”土豪的看家狗在炮楼上喝道：“哪里的？”
“县大队。”冯敬宇副团长回答。
“贵干？”
“混蛋，没看见我们办土匪吗？”
寨门开了。土豪把我们迎进堂屋，在罗圈椅上坐下，捧上热茶说：“长官惠临小寨，兄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我喝着热茶说：“哪里，哪里，没有把人头带来，还请寨主包涵。”他一听，明白了我们的来历，直吓得面如土色，筛糠似的哆嗦起来。但他一眨眼，又露出一副笑嘻嘻的嘴脸，假装正经地说：“贵部筹款事，俺早已准备停当，前日那事，只是戏言，嘿嘿，戏言。”说毕，便走马灯似的团团转着，张罗杀猪、宰羊去了。
我们正在哑笑，忽然门帘一闪，进来一个地主婆娘。她斜乜［miē］着眼，忸怩着水蛇般的身腰，踅［xué］个圈儿，歪在周骏鸣团长的身边。周骏鸣同志看破是美人计，一跺脚，喊道：“警卫员，拿皮鞭来！”这女人嚎了声“妈呀！”拔腿就跑，引起了一阵哄笑。
我们又叫来这个土豪，对他说：“眼下国难当头，你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甘当民败类，破坏团结抗日。走这条路的人，人民绝不原谅；一条是爱国抗日。走这条路，人民会不念旧恶。何去何从？请快快决定。”他旗杆儿似的立在那里。侧耳听了，忙谄笑道：“古语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今日经长官，呵，不，经同志、呵哈，经恩公指点，更使我顿开茅塞，为了抗日救国，敝人愿效犬马之劳。”说罢，连忙吩咐家人，抬出一千块现洋。离开大梨园时，我告诉他：“你已经为抗日做了一件好事，人民会记住的。”他连声说：“荣幸，荣幸。”接着，又嗨的一声，叹出一口气来。
1937年秋天，我们同豫鄂皖边区红二营会合，到确山蔡冲筹款。蔡冲是一群土豪的老窝。他们听说红军要来筹款抗日，早已在山寨上架起了洋枪、土炮。我们在苍茫暮色里远望蔡冲，只见吊桥高耸，寨门紧闭。看来不能强攻，只可智取。
枪声响了。扮成土匪模样的游击队员们，由周骏鸣同志率领，扑向蔡冲去了。他们一面乒乒乓乓地打枪，一面阴阳怪气地喊着绿林黑话。土豪们以为是土匪来架票，正要迎击，忽听远处枪声大作，扮成保安团模样的红二营，尾追“土匪”而来。于是，“官兵”和“土匪”，在蔡冲寨前，虚晃着刀枪，对打起来。土豪们怎知是戏，还命令众喽啰呐喊助阵呢。待时机成熟，我命令机枪手朝天放了一阵机枪——这是事前约定的讯号。“土匪”们立刻朝北山逃去。土豪蔡子汉见了，忙迎出寨来，指手划脚地说：“这帮土匪，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贵军才放了几枪，他们就鞋底抹油——溜了。”我说：“是呵，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实在不少哩。”他哈哈笑了一阵，一躬腰说：“寨里请。”
进了寨子，洋洋得意的蔡子汉，冷不防就被装成官兵的战士缚了起来。他翻着眼皮说道：“嗨，弟兄，不要误会。”话没落音，只见刚才被“官兵”打散了的“土匪”，跟“官兵”一起，笑语喧天地开进寨来。
我故意问战士们：“喝茶、抽烟没有，”
战士们回答说没有。
“嘿，蔡先生，帮你打土匪，怎么连烟茶也不招待？”
战士们轰地笑了。蔡子汉在笑声里垂下了头，连声叹着：“佩服！佩服！”
蔡祖功是这个寨子里最富的土豪，但是，找遍全寨，却不见他的影子。倒是在一个佃户家里，找见一个穿戴讲究的女人，我觉得这女人蹊跷［qī-qiāo］，便问佃户的媳妇：“她是啥人？”佃户的媳妇张张嘴，又合上了。那女人瞪她一眼，她忙说：“是俺娘家娘。”战士插嘴说：“你家这么穷，她咋吃恁［rèn］胖呵？”战士把胖女人拉出来，一打听，原来是蔡祖功的老婆。蔡祖功却跑掉了。
这个财主婆又野又泼，死也不肯说出钱财在哪里藏着。我们虽给蔡子汉松了绑，对他讲了团结抗日的道理，但这群土豪们，仍旧吞吞吐吐，不肯献款抗日。蔡家的一个佃户，暗地里告诉我，蔡家的钱财，都在猪圈里埋着。后晌，果然在那里扒出了几个大坛子，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我们又打开土豪的粮仓，赈济了穷苦农民，便唱着歌，离开了蔡冲。
有了大梨园和蔡冲的样子在，确山、泌阳的土豪劣绅们，都变得老实起来。开明士绅也都通过筹款，被我们争取到团结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里来。只有半年光景，我们已筹集了大批军款，添置了八百棵枪械。次年初春，这支抗日武装，由罗炳辉、周骏鸣同志率领，开赴前线去了。这支武装以后被扩编为新四军二师，在抗日战争的烽火里立下了赫赫战功。
（张一弓记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