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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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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1-27
第6版()
专栏:

医生
方杰
我曾经做过外科医生,虽然日子不长,却给我一个机会,能够以一个“大夫”的身份接触过一些人。也许是因为人们在医生面前很少避讳,所以我们不仅能看到他们身上的不同疾病,同时还能发现人们对待痛苦的不同态度。有的不免令人好笑,有的却不能不使你肃然起敬,甚至让你久久不能忘怀。
有一天下午,按钟点说,是我们要下班的时刻了。这时进来一个“病人”,只见他生着一个粗壮的身体,我和一些实习的学生们都以为他是不会有什么大病的。可是他却口口声声地嚷着怕他自己活不长了,因为他一直在便血。我想,这恐怕是通常所说的“痔疮”罢了。细一检查,果然不错,是有一个小小的痔核,不过决到不了要命的程度。我告诉他,得这个病的原因虽然很多,可是多做些体力活儿就会好些的。他说不行,非要去根不可。按说,像他这样的病是用不着动手术的,可是病人的愿望,做医生的总是想尽量给以满足的。说真的,我们都有些饿了,可是还不得不给他动手术。手术中间,尽管我们用了足够的麻药,他还是一个劲地喊叫。
好容易做完了手术。可是就在这时候又抬进来一个病人。这时已经很晚了,大家又饿又乏,可是身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是不能推开不管的。
等掀开了黄色的棉被,我们才发现病人是一位极其瘦弱的革命军人。我们从他带来的病历上知道他是1928年参加革命的,不久,就得肺病了。从爱克斯光照片上看到他的肺已经烂得大窟窿套着小窟窿了。
我们按着规矩,先给他做气管镜检查。糟的是这项检查可以说是所有疾病检查中最痛苦的一种,因为要把一个带有小电灯和一个反射镜的铜管子从嗓子插到气管里去,谁都知道这里是容不得什么东西的,那怕是飞进一些尘埃都要打喷嚏呢。我们都为这个瘦弱的病人担心。更麻烦的是,我还承担培养医生的任务,实习的学生们还得轮流着一个一个向镜里观看。我带着歉意,向他讲明多培养出几名医生对我们这个人口众多的国家的意义,试探着问他能不能多忍耐一会儿。只见他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当我们给插气管镜的时候,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喊叫,也没有一个过分的动作,只是紧紧地握住一个学生的手。检查过后,我们扶他坐起来的时候,他吐了许多血沫子。护士向他说:“你忍耐得真不差。”他又闪动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接着嘴角抽动了一下。谁若是看到他的这种像是微笑的神情,我相信他会永远也忘不掉的。那样子,好像方才那种任何人也难以忍受的痛苦不是发生在他身上,可是又分明地留下了它所侵袭的痕迹。我们谁也没留意这时夜已经很深了。
过了几天,我们给他动了胸的手术,把那些烂肺子全切去了。这中间要忍受多少痛苦,自然是一个健康的人很难想像的,可是他终于一关一关地过来了。有一次闲谈我问过他,他的耐力是哪儿来的。他没有立时回答我,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指给我另外几处伤疤。我能看得出,其中有的是枪伤,有的是烧烙的瘢痕,他说:“这比那些要好过多了。”我不自觉地看了一下他那双引人注意的眼睛,于是我全明白了。
事情真是巧得很,几年后我也不幸得了肺病,最后也不得不动手术了。换一种情形我真不知道我将怎样度过这些关。我这个很怕疼的人只是插气管镜我就受不了。可是我曾结识过的那位可敬的军人帮助了我。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总是在我疼痛得实在支持不住的时候,在我面前闪动,于是无论怎样痛苦我也没有出丑。在我胸前留下有一尺多长的口子,一根肋骨被拿掉了,另几根也被切断了,这一切也都顺顺当当地过去了。
我相信,在我今后的时间里所能遇到的任何困难、任何痛苦将不会把我难住。
回想起来,我的确给他治好了身上的病,他却给了我克服一切困难的勇气。那么,究竟我们谁更称得起是“医生”呢?我真有些茫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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