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4阅读
  • 0回复

关于戏剧语言的杂感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2-20
第6版()
专栏:漫谈话剧

关于戏剧语言的杂感
张光年
说来惭愧,我是个多年的戏迷,可是长期间没有摸到戏剧艺术的门径。记得二十多年以前,初次读到高尔基的《论戏剧》,看见他把语言问题提到那么重要的地位,当时很难充分理解。那时也曾偶尔涉猎一些我国明清人的曲话,其中很大部分谈的是语言和声腔,我也不大感到兴趣。有什么办法呢?要想从前人的艺术经验中吸取营养,到底还需要起码的水平啊。
解放以后,我编过几年戏剧创作的刊物,同剧作家们接触较多,读过不少好的、不大好的、已发表的、未发表的剧本。这才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光是一般地强调思想、典型和个性是不够的;思想要化为语言,化为有内容、有光采的语言,化为打动人心的佳句;而要写出维妙维肖的人物,语言是基本的手段。生活的丰富必须表现在语言的丰富上。才能和经验也要表现为驱使语言、挑选语言、提炼语言的能力。
老一辈的剧作家们在语言的运用上各有独到之处:郭沫若的语言热情而豪放;田汉的语言圆熟流畅而长于抒情;老舍的语言干脆利落而富有幽默感;曹禺则是用性格化的语言刻画人物的能手……。最近重读《胆剑篇》,觉得它在历史剧的语言上提供了新的经验。教我们看到,尽可能不用或少用现代化的政治术语,从古语和戏曲语言中吸收某些有用的东西而加以改造,有助于创造一种古代的历史气氛,并且同样能够表达今天剧作家的新的思想。像“刀剑收起,仇恨记下。”“崖石啊,你好比苦成老爹铁硬的骨头!这剑上的钢锋啊,你好比苦成老爹望着我们的眼睛!”“好一夜透雨啊,每一滴都仿佛滴到我的心里。”……这类的句子,是有思想,有感情,有形象,有动作的,都是打动人心的好句子。它们也许是作家深入形象世界的时候信手拈来的,但也很可能是花了很大工夫,从很多句子里挑选出来的。
我们的话剧,当然要着重描写新时代的劳动建设和革命斗争。怎样抒写新生活的诗意,怎样把无限丰富的劳动人民的语言提炼为鲜明生动的戏剧语言,这是更困难的任务。我们已经取得了一些成功的经验,用活生生的群众语言创造出了一系列活生生的工农兵形象,这些经验值得加以总结。现在,衣服是工农兵而说起话来是学生腔的剧本,不常看到了,这不能不说是剧作家们实践工农兵方向的重大成果之一。现在我们感到很不满足的,是不是这样几个问题:一个是,近几年有些剧本中间,概念化说教的毛病重新抬头;再一个是,有些青年作者,往往把自然形态的语言直接搬到舞台上,而不善于挑选和加工;同时,不少剧作家渴望提高创作质量,因此也渴望提高语言的质量,他们感到自己写的对话缺乏表现力,缺乏诗意,很想在这方面有所突破。
这几年我读剧本不多,因此必须声明,我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多少发言权。
概念化说教的重新出现,恐怕跟这几年有些青年剧作家写得多、接触生活少很有关系。我所指的并不是完全概念化的剧本,那种剧本不容易得到发表和上演的机会,有些剧本,多少有点生活,有点人物,某些部分还是比较生动的。可是在表现尖锐的思想内容、也就是在“点题”的时候,作者没有充分的感性材料艺术地把思想描写出来,表现出来,或者烘托出来,而只好采取最简便的办法,通过正面人物的嘴巴把思想直说出来。这样,正是在画龙点睛的地方把龙的眼睛涂黑了,自然使全剧受到极大的伤害。如果事情是这样的,那么对症下药,治疗艺术上的贫血,只有深入生活,增加营养。当然,语言的概念化,也还有关艺术思想、艺术趣味、艺术技巧等问题;但是,很难设想一个剧作家故意抛弃他所掌握的生动活泼的语言,而宁愿保持对于概念化说教的酷爱。
把自然形态的语言不加酿造地直接搬到舞台上,使得话剧的“话”像平常说话一样的烦琐、零乱和冗长,使得舞台上无法形成一个美好的、比现实更高的艺术境界,这恐怕是青年剧作家的通病。艺术家的头脑是一个工厂,它把从现实生活吸收的大量原料经过反复的挑选、酿造、浓缩、提炼而再现出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艺术真实比生活真实更高更美。如果创造形象的基本材料——语言是没有经过高度提炼的,那种比现实更高更美的艺术境界便无法创造出来。观众感觉我们某些话剧淡而无味,看了不想再看,同这一点很有关系。要改进这个工厂的成品,使在竞赛中立于不败之地,除了在生产过程、生产技术上的不断更新以外,更重要的还是要有充足的、头等的原料。如果剧作家知道的东西,比他写出来的东西要多得多,这才谈得上挑选和加工。如果搜集的材料只够写成一篇特写,却硬要拉成一个四幕剧,那就谈不上什么浓缩或提炼了。除此而外,把生僻的方言、俚语不加挑选地写到剧本里,是不足为法的;为了猎奇,把类似“搞对象”“耍态度”这些劳动人民语言的糟粕拿到舞台上去推广,是应当受到指责的。
语言的刻绘力、表现力是长期磨练的结果。语言的诗意是内心的诗意的自然流露。新生活的诗意,首先是在对于新生活、新人物的热爱中产生的,它表现出了一个共产主义者对于新鲜事物的不可抑制的情感。剧作家不只是一个职业的编剧家,他也是一个文学家,是一个舞台诗人。他的兴趣不能太窄狭,他应当全面地提高自己政治修养、哲学修养和文学修养,熟悉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的新成就。单从提高戏剧语言的技巧来说,一个青年剧作家如果从古今中外的戏剧名作中挑选出他最为喜爱的若干本,自己试着来做一个新的评点家,把人家的好句子圈点出来,批上自己的心得,揣摩人家怎样用很少几句话刻画出一个人物,怎样把语言写得有形象、有情感而又富于动作性,怎样通过语言概括生活的哲理和诗意,乃至怎样写得简洁,含蓄,句子短而有力,用了哪些既不太熟、又不太生的形容词,如何调理平仄和韵律,使人读起来爽口,听起来够劲……,这样在读戏的时候,听戏的时候长期留心,形成一个习惯,一个嗜好,日常生活听人谈话的时候,也能别具心耳,久而久之,自己笔下的对话一定有所长进。
我觉得,我们的很多青年作家是有才能的,对语言的吸收能力是很强的,只要今后多注意这一方面,养成钻研语言的习惯,一定大有希望。戏剧界大家来提倡,批评家多做些艺术分析;但也不要一下子把调子提得过高,造成压力。提高质量非一日之功,重要的是创造条件,指引门径,交流经验,鼓励青年作者踏踏实实地工作。艺术上的问题是急躁不得的。作者本人也不要急躁。倘使急于求成,硬要在一个剧本里出现奇迹,难免劳而无功。还是要勤学苦练,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解决问题。
〔原载《文汇报》〕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