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塔 [复制链接]

第4版()
专栏：湖北通讯

　　白骨塔
罗登
五月十八号，本来是个睛天，但是一到下午，天说阴就阴了，并且漓漓拉拉的下起来。不到半个时辰，大家的衣服都淋得贴到了肉上，全身直发冷，地下也滑得不能走，于是我们一商量，就在道旁一个村子住下了。
这个村子名叫王家坟，属湖北黄安县管。我们的房东姓王，名叫王基富，六十多岁，白胡子，待我们很亲热，我们一进屋他就马上弄火，替我们烤干衣服，给我们熬姜水喝。
雨一直下了一夜，到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才住点，路上的稀泥粘的没法下脚，所以我们吃过饭连行李也没有捆，等着下午道路稍微干一点再走。这时候房东王老汉走过来问道：“同志今天走不成了吧？”
我们说：“上午是不成了，等下午看看也许能走！”
王老汉又接着说：“不走，我领你们去看个古迹吧！上月打这里过的队伍，他们都看了。”
大家就一齐问：“什么古迹？”
他说：“在这西南离村半里多路的河岸上，有一座白骨塔，这座塔是从前白军用上千上万的人骨头修成的，里面也有从前红军同志的骨头，也有老百姓的骨头。同志一定得去看才好。”
本来有几个同志不大想去，可是经过王老汉这样一说，也就挽起裤子光着脚板都去了。王老汉前边当向导，一面走，一面向大家介绍着白骨塔的来历。他说：
“我们黄安县，从民国十六年就有了共产党，也有了红军，那时候红军队伍很小，只有十六条半枪，因为十七条枪里边，一条没抓子勾，打一枪就得通一次子弹壳，别人打十发子弹，它还打不了五发。到了民国二十一年，这里红军就扩大到了两个军（红二十四军和二十六军），还外加一个独立旅，可也就在这一年，蒋介石就占了黄安城，他们说黄安是‘匪窝’，是‘赤化区’，决心要剿清‘赤化区’的共产党，提出口号：‘宁愿错杀一千，不让逃走一个’。这时候地主恶霸又都吃香了，替国民党当抓人的引线，只要是和共产党说过话，和共产党有点沾亲带故的人，一律都给捉去杀掉了。”
王老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那时候，只要一被抓去，大家明明知道他不是共产党，可谁也不敢出头去保，杀过之后，就是自己的亲人也不敢去领尸。同志，那真是六亲不敢相认哪！单是我们这村子西门外，每天总杀上十个二十个，从天坛山到西南大桥，三里多路的河滩里，死尸摆的一个挨一个。说是血流成河，尸骨堆山，那是一点也不差。那时候，只要听到有人大声叫门，吓的头皮都发麻。一听见枪声，附近庄子的狗，成群结队的跑去吃人肉，狗眼都红了，弄得人白天不敢走路，两三个人出门还得带棒子。”
他讲得大家心里很难过，谁也不愿意打断他的话，都只是低着头跟着走。忽然，王老汉用手指划说：“就拿那边的大湾村来说吧，全村原先有一百七十多户人家，被蒋介石杀的只剩七个人了。杀得最厉害的时候，是在民国二十一年秋天，那简直是不论男女老少了。前边那个村子有个大嫂子给抓去，她肚里还怀着孕，哭着向那些刽子手央求，再缓他几个月，等养下这个孩子再杀她，但是蒋匪军把眼一瞪说：‘不行！你们娘俩一道去吧！’上去一刺刀，刺进那大嫂的肚里，她惨叫了一声倒下了，接着又用刺刀连札了五六下，狠狠的说：‘非这样干，共产党就绝不了种！’同志们想想，他们要是有一点人性，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吗？”
其实，这时我们已经到了塔根前，不过因为大家都痛心的在听王老汉讲话，谁也不肯走散去仔细看那座塔。最后，他才指着说：“这座塔是民国二十二年修的，那年，国民党的一个县长，看到满地白骨太不好看，为了遮遮人的耳目，大概也是为了永远镇压老百姓，才从县城派了些民工，挖了一个丈把深两丈宽的大坑，把骨头收拾进去，修了这座塔。后来老百姓就叫它白骨塔。”
说到这里，王老汉转过脸来带着嘱咐的口气向大家道：“同志啊，这十几年咱老百姓受的苦太多了，你们要是不回来，这些屈死的人有谁知道呢？有谁能替他们报仇呢？所以只要咱们队伍打这里过，我就向他们讲，叫他们来看，叫他们知道咱和蒋介石的血海深仇！”
自从看过白骨塔以后，我也是常常这样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每个同志，叫大家知道咱们和蒋介石反动派的血海深仇，一定要替那些冤枉死的人们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