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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随园诗话》札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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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3-02
第5版()
专栏:

读《随园诗话》札记
郭沫若
二一、诗人正考父
《诗话》卷七第三六则:
“《三百篇》有姓名可考者,
惟家父之《南山》、寺人孟子之
《萋菲》、尹吉甫之《嵩高》、鲁
奚斯之《閟宫》而已。此外,皆不
知何人秉笔。”
袁枚于《诗话》中时亦涉及考据,但每出于常识,别无创见。例如此则,所谓“此外,皆不知何人秉笔”,即未加深考。盖今存《商颂》实春秋时宋人正考父所作。谓之《商颂》实即《宋颂》。宋人亦自称商,《左传》“天之弃商久矣”,即其证。
《史记·宋世家》“襄公之时修行仁义,欲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汤、高宗,殷所以兴,作《商颂》。”
诗说有三家,即鲁诗、韩诗、毛诗。司马迁曾自言,所采用者为鲁诗说,故《宋世家》所载自为鲁诗说无疑。韩诗说与之相同,《史记集解》谓“韩诗,《商颂》章句亦美襄公。”又《后汉书·曹褒传》注引《韩诗薛君章句》云:“正考父,孔子之先也,作《商颂》十二篇。”
毛诗说晚出。《毛诗序》云:“微子至于戴公,其间礼乐废坏,有正考甫者,得《商颂》于周之太师,以《那》为首”。把正考父说成宋戴公时人,把《商颂》说成商代遗诗,与鲁、韩诗说大相违异。
信仰毛诗说的人,会以为毛诗说有根据。根据何在呢?其一,见《左传》昭公七年:“正考父佐戴、武、宣”。其二,见《国语·鲁语》:“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这不完全是有凭有据的吗?
但其实这些根据是有问题的。《左传》和《国语》都是经过刘歆[xīn]窜改过的书,而刘歆是主张毛诗说的人。他利用了校书天禄阁的凭借,伪造了一些假证,栽在《左传》和《国语》里面。这手法和后人伪造假古董,埋在地里,重新发掘出来的差不多。
刘歆不仅窜改了《左传》和《国语》,而且还窜改了《史记》。他在《孔子世家》里面,把《左传》昭公七年提到正考父的那一段话,略略改头换面地插进去了。然而,他却忽略了,没有把《宋世家》里面关于正考父的另一段话删去。因此,同在一部《史记》中,同是一个与《商颂》有关系的正考父,而却相隔了一百多年。
刘歆所玩弄的造假真相就是这样。关于这个问题,我在《驳“说儒”》一文中,有了详细的论证(见《青铜时代》,在此不必缕述)。
要之,毛诗说是不足信的。《商颂》是春秋宋襄公时作品,作者是正考父,这是可以肯定的。我在此想顺便提出一个建议: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中,正考父应作为一位有名的诗人而叙述。《商颂》的音调是相当宏亮的,体裁和《大雅》《小雅》相近。因此,《大雅》《小雅》的年代规定,也就可以得到一定的标准了。二二、由合金说到诗文
《诗话》卷七第四六则:
“余尝铸香炉,合金银铜三品
而火化焉。炉成后,金与银化,银
与铜化,两物可合为一。惟金与铜
则各自凝结,如君子小人不相入
也。因之,有悟于诗文之理。八家之
文、三唐之诗,金银也,不搀和铜
锡,所以品贵。宋元以后之诗文,
则金银铜锡,无所不搀。字面欠雅
驯,遂为耳食者所摈,并其本质之
金银而薄之。可惜也。”
此以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相结合,并推及于诗文之理,骤看,似颇合乎科学方法,而其实则大谬。
关于这个问题,我曾经请教过好几位物理学家,据说金与银能够熔合,金与铜也能够熔合,因为都是一种金相的固熔体。银与铜则比较复杂些,在779℃时,银在铜中最多能熔解8%,铜在银中最多能熔解8.8%,如果温度降低,相互熔解量也还要相应降低。如为金、银、铜三元合金,只要金的成分相当多,极大部分的成分比例是可以形成固熔体的。最坏的情况是铜与银原子的数目为一比一,则需要加入20%以上的金原子。
看来袁枚所搞的三元合金是有问题的,不合乎久经考验的固体物理学所得出的规律。可能是他所用的金量较少,故致铜与银或它们的合金被分析出来了。
要之,仅经一度试验,是不能得出规律的。如以一度试验之结果,而推及于社会现象与诗文之理,则更难得出准确之结论。把金与铜的相互关系,比为君子与小人,殊属滑稽。铜之用途甚大,黄金虽贵,不相代。黄金即使可比以君子,铜何为竟比以小人?
何况君子与小人亦未尝不能相入。人能变化,有时君子变为小人,则相入矣;有时小人变为君子,则亦相入矣。可见袁枚之见,不仅于自然现象为隔膜,即于社会现象亦甚粗疏。
至其以金银铜锡说诗文,与所列大前提——化合与否,更了不相干。其所论仅是金银为贵,铜锡为贱,应分别贵贱者而贵贱之,不应因搀杂贱质而遗其贵,如是而已。此系极普通之常识,何必待冶铸而后始悟?
行文拉杂不清,似通非通,似悟非悟,其“金银之本质”何在,无法看出。
二三、古剌水
《诗话》卷七第五九则:
“余家藏古剌[là]水一罐,
上镌[juān]‘永乐六年古剌国熬
造,重一斤十三两’。五十年来,分
量如故。钻开试水,其臭[xiù]香,
色黄而浓。里面皆黄金包裹。方知
水历数百年而分量不减者,金生水
故也。”
“金生水”之说,本诸古代极粗率之五行相生,用在此处,甚为滑稽。“水历数百年而分量不减者”,以封裹严密,不能蒸发故耳。
所谓“古剌水”者当是香水。故所引明人《宫词》云“闻道内人新浴罢,一杯古剌水横陈”;又所引厉太鸿诗云“一洒罗衣常不灭,氤氲[yīn-yūn]愿与君恩终”;都是用作香水之证。唯《池北偶谈》载左萝石《咏古剌水》云“瓶中古剌水,制自文皇年。列皇饮祖泽,旨之如羹然”。又云“再拜尝此水,含之不忍咽”。此殆左萝石误用为饮料。所谓“旨之如羹”当出自传闻;所谓“含之不忍咽”,盖其味螫[zhē]口。
〔附注〕陈文述《碧城仙馆诗钞》
卷三,有《宣德古剌水歌》。
中有《一著罗衣香不消”等
句,所咏确是香水。唯称古剌
水出自缅甸,不知何所据。陈
亦有“金生水”之说,或者即
据《随园诗话》而云然。——
“香柏城遥控丽川,威名黔国
镇穷边。黄封续进洪熙岁,金
缯先颁永乐年。五行妙理金生
水,赤金为表黄金里。镌成细字
辨毫厘,三百年来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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