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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来客——峨嵋探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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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3-03
第5版()
专栏:

黄昏的来客
——峨嵋探景
胡奇
翻过钻天坡,就是洗象池。
这洗象池的寺庙就筑在半山的绝壁上,周围又长着挺茂盛的冷杉,是处风景极幽美的地方。据说,凭着寺庙小轩的木栏,俯首观看华严顶,在烟波云海里,峰上的殿宇亭阁,缥缈在若无若有之间,使你会生起琼楼仙境的幻觉。夜晚,冷杉林浸融在银色月光里,四周静穆得仿佛沉睡了,突然一阵骚动,跟着月色被搅动了,到处影动枝摇,也不知是何物侵犯了夜宿的岩鸽,它们不得不满树林翻飞,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褐色带有黑斑的岩鸽,在洗象池处处可见,它们一群群一队队在你的头上和脚下飞绕,大概是这里繁殖力最盛的生物。
“不,洗象池的猴子比岩鸽更多些。岩鸽见人就乱飞,猴子却肯跟人接近。有时它成群结队飞奔到你身边来,一耍就是两个时辰,比它在花果山水濂洞里还欢乐。”
旅行者们把话题转向猴子了。大家又向沿途的采药人打听,都说,不知为什么,猴子竟有多半年没来过洗象池,大概它们向遇仙寺、九老洞那一方向搬家了。
人们感到极大失望。可是洗象池总还是一处幽美出奇的所在,单是领略一番风景,也值得去走一趟。
好高好陡的钻天坡哟!人累得早就通身流汗了,爬了大半天,抬起头还看不到坡顶呢。午后三时,我们爬上坡顶最高一层石阶,早已筋疲力乏。
但是,只要精神得到满足,如画的美景,定会教人立刻振作。
万万没料到,峨嵋山竟是个吝啬[lìn-sè]的主人。我们还没有爬到坡顶,在左右两边的深谷里,已经升起了一朵朵白云;等我们匆匆往寺庙小轩的木栏前一站,白云又变成一道大帷幕,山峦、树木,统统都被它遮掩了。
一位旅客看着重重白云怅怅地说:“峨嵋山向我们闭幕了!”
眼前,我们所能见的只是单棵的冷杉。岩鸽们缩头缩脑地歇在树枝上,神气好像也很沮[jǔ]丧。
到了夜晚,从哪里又能希望见到月色?洗象池四周黑憧憧的,厚云增加了夜的浓度,还带来一股股冷森森的凉气,虽是盛暑时期,大家不得不上床盖起棉被,早早歇息。
人们把希望寄托给明天,也许明天会有一个响晴的好天气。
到了午夜,天又淅淅沥沥地下了雨。不多会,雨声越来越大,一时,山溪暴涨起来,只听见哗啦啦、哗啦啦一片山响;从寺庙的房檐上往下倾泻的雨水,也毫不示弱,像是鸣锣擂鼓似的,它和暴涨的山溪合在一起,造成了吓人的威势,就像它们能挤倒山、掀倒树、摧倒我们睡眠的房屋!
第二天清晨,雨是小了。到处是白蒙蒙一片,峨嵋山似乎把它的帷幕合拢得更加严密。
我们本想冒雨爬上金顶,那里海拔三千多米,站在金顶陡削的山崖上,能看到无比壮丽的云海。
“在这里歇着吧!”寄宿在庙里的一位采药老人劝阻我们。“这场雨不小,金顶的雨比这里更大,天气也比这里更冷。”
采药老人双手插在青布棉坎肩里,他那关注人的眼光感动了我们,我们采纳了他的意见。
“天气哪会能晴呢?”
“看那石头。”采药老人抬抬长着灰短髭[zī]的下巴,指点门外长满青苔的石板说。“那里一放干,天就晴。”
一位系黑围裙穿草鞋的中年妇女,坐在一边,笑声朗朗地问:“老爹,猴子真的不来了?”
“难说得。大前天,遇仙寺到了一群猴,它们抓起和尚的雨伞就往门外跑,舞了好一阵才走。”
采药老人看了看那中年妇人,问:“大嫂,你是哪里的?”
“是洪雅县天池公社来的。”
“头一次上峨嵋吗?”
“可不是头一次。我们洪雅就在峨嵋旁边不远,成天进门出门都看见山影子,就是没功夫上来过。”
采药老人同大嫂拉家常,打问早稻的收成。那大嫂说,天池公社早稻收得不错,早玉米也好。她家里七口人已分了三百四十斤早谷,五十斤玉米。
那大嫂腰粗肩宽,满屋子就数她声音大,笑声高。
“这次你怎么得空的?”采药老人微闭着眼,含着笑问。
“我包喂了公社一条牛。上山前几日,已割了几百斤草,我不在家,娃儿们会帮上手。”
采药老人从棉坎肩里抽出一只手,把一根粗粗的卷叶烟递给大嫂说:“你来烧一口吧!”
“老爹,我不会!”大嫂站起来,慌里慌张把老人的手推送回去。
雨还是落着,搁置在小天井四角一人多高的大木桶,都往外溢雨水了,山上的和尚和往来的旅客,就凭借积存的雨水当饮料的。
“咳,什么风景都看不到,猴子要是来一趟就好了。”一位旅客坐在窗前叹气叨唠。
“你去唤一唤看。就叫:三儿,快来!三儿,快来!”采药老人显然开玩笑说。
“为什么叫三儿?”
“在洗象池向来就这么唤猴。”
旅客们都站了起来,大家连忙跑到小轩的木栏旁,一个个放开嗓门,朝着白蒙蒙的谷底喊:“三儿,快来!”“三儿,快来!”“……”
猴子既然多半年没来洗象池,当然唤也无益;大家不过是憋得发慌,疏散疏散心中的闷气罢了。
一整天,日子就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度过去。
黄昏前,烦人的雨忽然止住了。山谷中凝聚着的厚云,也慢慢地有些松动了。有人在小轩的木栏旁高喊:“伙计们,有希望!有希望!今天能看上好风景。”
人们又朝小轩走去了。有人索性凭依着木栏坐下,准备好好观赏华严顶。采药老人和那大嫂,一边唠叨着庄稼活儿,一边也随大家走了过来。
白云委实太沉重、太厚实,缓缓地挣扎好久,才绽开了一条狭缝,华严顶只露出些黑郁郁的山脊。顶上的殿宇亭阁,仍被厚云埋藏着。
“大家莫声张,莫声张啊!”采药老人忽然扬手劝阻大家说,随后他翻翻眼皮,咧开嘴笑起来:“同志们,三儿来了!”
“不会吧!”人们都不大相信。
“都莫声张,快仔细听好,仔细听好。”
人们都噤声了。离木栏下边不远的地方,只听见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这时十几双眼睛统朝下边的矮树丛看去,只见林木深处树摇枝摆,大家正半信半疑,在木栏最近的青草坡上,两只小猴弓着腰,早一窜一窜地从谷底跳到坡上来了。
“三儿!”“三儿!”大家压抑不住,一齐欢叫起来。
那两只小猴,却不害怕,它们已经爬到木栏下边的土坎上,安安稳稳地蹲了下来。
“这两只猴是前哨,赶快往后看!”
青草坡上,猴子们果然从四面八方来集聚了,那树丛里,还接连不断地往外涌;有的抓住树干,打秋千似的一悠一晃地荡了过来;有的列队前进;有的一边走一边翻跟斗;有的抱儿牵女地来了一大堆。
年轻的小猴身子硬是灵便,不多会,它们在木栏下的土坎上都一排排地坐满了,但它们并不怕人,也从没一只猴肯跳到木栏上来。
一时,青草坡成了猴子们的娱乐场:这一伙拉起何首乌的细藤,采摘上边的小尖叶吃;那一伙站在草坡正中的褐色山石上,用背顶着石头上的棱角蹭[cèng]痒痒。多数在互相追逐扑打,只有少数抱儿牵女的母猴,在草坡边沿的冷杉下坐着,睁了两颗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它那群欢乐的同类默神。
等了好久,就是没有一只猴子往木栏上跳。大家又发了急,采药老人说,要耐心等,大约领头的猴王没有到。
“那不是连三儿们的老奶奶也来了吗?大家快看——”一位同志指着木栏下边说。
我们低下头,又朝着木栏底下看,只见立柱的基石上,蹲着一只脱了毛的老猴。它的牙齿全都脱落了,但是它却咧开嘴,来回摆动着头,看青草坡上的儿孙们游戏,还不时发出唧唧的叫声,它大概是在笑它的儿孙呢。
“通”的一声,木栏上跳来一只青面大猴,接着又跳上来同样的一只,人们还没法判断哪只是猴王,“通”的一声,又跳上来一只体格巨大而肥胖的母猴。
采药老人说:“就是它了!”
这只毛厚脸赤的母猴还没在木栏上坐定,接二连三,又跳上十几只大猴。
最初,这胖大的母猴还有点矜[jīn]持,它稳稳地坐着,眼睛只看青草坡上奔跑的小猴们。采药老人含着笑,凑到它身边坐下,它理也不理。
“三儿,吃吧!”老人掰[bāi]了一块米粑粑递去,它伸开前掌一接,就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吃完,它又伸前掌要,老人索性又掰了一块给它。这时,仍没有一只小猴跳到木栏上,它们只是把一只只小前掌,伸到木栏上来,向采药老人要吃。
大母猴吃完第二块米粑粑,又伸开前掌。采药老人张开手,说声“完了”。大母猴也不紧缠着再要,却瞅定一位旅行者,伸起前掌要吃。这位旅行者把双手往背后一缩,大母猴朝他的额上就一掌打去。
“同志,莫缩手,莫缩手哟,他还以为你手上有食,是故意逗它玩咧!”采药老人提醒了大家,大家照着法张开手,就没有人再遭打了。
“三儿,我带来些东西给你们吃,你们要好生听话哟!”从洪雅来的那位大嫂,用黑围裙兜了些米走了过来,她撮起半把往木栏上一放,猴子们顾不得了,一齐跳过去,用前掌抓紧她的黑围裙,再也不放松了。
“三儿,急啥子呢?我就给你们吃嘛!”那女人柔声细语劝说,猴子们哪里肯听,一齐东拉西拉,黑围裙便撕开了。
猴子用爪子捡起一颗颗米往嘴里送,样子显得又笨拙、又可笑。那女人怪怜悯[mǐn]它们,她走到猴群里,用手把地上的米拢成一撮,让它们抓来吃。她的声音,现在更柔和了,好像在跟孩子们讲话似的说:?“三儿,隔天我再来看你们,就带几个包谷给你们吃——你们不是喜欢吃包谷吗?……多年来,我就想来看望你们了,总是看不上……”
这位劳动妇女的眼光也柔和极了。她原来是这样一位好的母亲;公社给她包喂的那条牛,还能不得到细心而周到的照顾吗?
小轩中,每个人都朗朗地笑着,其中仍数那位大嫂笑声最高。
木栏前,采药老人坐在猴群中抽着烟。四散的烟把他的脸遮住了,他也是朗朗地笑着。一只大猴就蹲在他的肩头上,这猴大概想向老人讨烟抽,但它又怕那点红红的火光,不时伸伸前掌,又缩了回去。
草坡边沿的杉树上,也歇满了猴子,是人们的笑声吸引了它们,还是它们又贪恋多半年不来的旧游之地?
夕阳,意外地射向华严顶了,那金色的光辉,一会照射流动的行云,一会又照射巍然的殿宇亭阁;行云和楼台亭阁,如此反复出现,每次都有它不尽相同的妙境。
黄昏的影子浓重了,白云又把四周的景色密封起来。群猴也似钻向白云深处,青草坡忽然变成空荡荡的了。木栏上,只留下那只肥大的母猴,和最初跳上来的那两只青面大猴。
“三儿,快回吧,天晚了路就不好走了。”洪雅来的大嫂,一次次催促着,大母猴这才下了木栏,跳向刚才那热闹非凡的青草坡上。可是它一步一停,仍不时回头向木栏上的人看望。末后,它把尾巴一摇,才向着树丛的深处走去。那两只大青猴却走在最后;这次出游,它们大概负责后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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