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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竹和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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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62-03-05
第4版()
专栏:

家乡的竹和笋
李汉柱
我的家乡,有许多许多的竹,生长在蜿蜒的小河两岸,竹叶把河水映得绿茵茵的,终年都不褪色。
那小河就在我家村前,早晨刚刚醒来,推开窗櫺[líng],便觉一湾绿水奔来眼底,波纹在柔丝般蠕动,仿佛一夜之间,满江的鱼子都孵化了,无数的鱼苗醒来浮起,水面上密密麻麻漾着一层。烟雾在微波上飘逸,宁静中显出活跃,令人感到一种异样的美。你舍不得把眼光移开去,等你看了好久,才突然悟到,那一湾绿水就是那河岸的竹林,而真正的绿水却覆盖在茂密的竹叶下边。
近观竹林,又另有一番情趣。“咯咯”“伊伊”“沙沙”,有的像在窃窃私语,有的像在侃侃[kǎn-kǎn]而谈,这是竹林在响动。寻声望去,这里那里,都散发着青春的光彩,整个竹林欣欣然。而徘徊在竹林中细看,每棵竹又都有自己的神态,这棵峻峭挺秀,宛如人正当年;这棵看来成竹未久,却也亭亭玉立!这棵修长雅稚,别具神采;棵棵都仿佛有自己的志向,都像在思想。你看它们互相又多么亲热呀,有的紧紧依偎,挽臂相连;有的虽略有间隔,但枝叶交错,情谊尤浓。它们牢固地站在一起,像一堵结实的墙,风休想穿过去,闯过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竹的制品在家乡的生产、生活中无处不在。传说,家乡的竹是一个智慧和慷慨的人的化身。从前,有个非常聪明善良的人,他多才多艺,又以助人为乐,遇到各行各业的人有困难,他都可以帮忙,也都乐意帮忙,他百岁临终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人都来送终,他对朋友们说:“我死后要变成最有用的东西,继续帮助乡亲们过日子。”他嘱咐他的后代把他埋在河边。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正好下了一场春雨,他的坟上冲出一棵笋来,箨[tuò]落生枝,便成为竹了。没几年,翠竹就长满了河堤两岸。这个民间故事,一代传给一代,然而,谁也说不清从哪一代起,两岸的竹林竟然变成为地主的“渡槽”了,它的一头接着全村人的血汗,另一头则搭在富人的仓库里。多少能工巧匠,曾经闲着双手空着肚子,就是因为家乡的竹虽多,但没有一棵是自己的。自然,现在这河岸的竹林早已成为全村——全生产队所有的了。
那个慷慨和智慧的人只是个传说,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却有一个人,被乡邻们传颂为那人的再生,这个人就是我们的老组长。一解放,他就是居民大组长了,后来他当了合作社长,现在是党支部书记。他生得高细而结实,面目清秀,一眼看去恰像一棵最美的翠竹。他会说许多谚语,又吹得一手好笛子,他有个理想,要培植一个竹山。这些年,村子里总有一些人要出去,每走一个人,他就要约他们在后山上栽一棵竹,还要重复不知道被他说过多少次的话:
“我们有句老话说得好:竹有无限的用场,巧在竹的本身,更巧在竹匠的双手。”
给我印象最深的,要算我离别家乡的时候。那天,他约我晚上在家等他,可是,不巧得很,傍晚时,乡上召集他去开会了,而且,天一黑,老天就滴滴嗒嗒撒开雨来,我紧等慢候,朝雨里望,往黑中听,一直等到十一点,还是没有听到他的沉稳的脚步声,妈妈也说:“想老组长不会来了,你明早还要到街上赶早班的车,就先睡吧。”唉!明天我就要走了,我心里多想见他一面啊。我说:“我不睏,再等他一下。”我搬了把竹椅子,坐在窗口下。雨还在下着。过了一小会,他果然来了。他把一截烟头吸得一明一暗,像有个萤火虫在他的斗笠下躲雨。等他走近来的时候,那一点子星光,竟然照亮了他那瘦长的脸。我高兴地叫了一声:“三叔!快进来?”“哎!你还没有睡吗?我不进去啦,你安安心心睡吧,明天一早我要往上送公粮,到时候我来拍门叫你,你搭我的竹筏去赶车。”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这时我才看见他背了一支步枪,他是往河堤的方向走去的,他准是准备万一洪水来了,就鸣枪集众。那天夜里,我梦见他一直在雨中的河堤上巡逻。
天灰灰亮,我听到有人在窗口叫我的小名。是啦,是老组长来啦!我和妈妈赶忙爬了起来。“都准备好了吗?”“都准备好了。”“竹也栽过了吗?”“昨天下午就到后山栽下去了。”“好!那就走吧,大娘你不消送了,行李给我提,天黑路滑,你好好回去睡上一觉,有句古话:睡五更,抵得吃人参,儿子交给了共产党,你应当睡得更稳才是啊。”我听到母亲的颤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是呵,那还用说……”
坐在竹筏上,两岸的竹林还分辨不清楚。只听到筏下响着淙淙的水声,三叔手里的竹篙也不时地提起来,有一股细流落到水面上去。竹器散发的气息,河里沤腐了的竹叶的气息,和清洌的河水的气息,混合成一种特殊的香味,直到多少年以后,我一闻到这种气味,心里不由己地撩起一种强烈的乡情。天大亮了。我看见筏上堆着粮食和竹制品,简直像群峰在河上飘流。三叔用力撑着长长的竹篙,竹篙仿佛在水里溶化,渐来渐短,三叔的结实的身子也跟着歪斜下去,直到他的肩头几乎贴着了水面。竹筏在竹荫下滑翔而过,竹林缓缓地向后移去。筏边翻滚着轻快的分水浪珠。竹筏进入了深水的下游,用不着再撑了。三叔放下竹篙,和我坐在一起。我想,他要嘱咐我一些话了,我的态度应当庄重些。可是,出乎意料,他从腰带上把笛子拉了出来,横笛弹指,漠然地望着远方,竟然吹将起来。他吹了几个家乡流行的小调,勾起了我强烈的乡思。“竹有无限的用场,巧在竹的本身,更巧在竹匠的双手。”我分不清这句话是我刚才想起的,还是他刚才跟我说的……。
“去了要好好的干!我们有句老话说得真好——‘春笋出土高过母,箍桶还用老篾条’……”
这几句话使我从幻觉中醒来,我明白了这才是他对我讲的送别的话。于是,我对笋的一些印象,混合着三叔平时对竹和笋的一些言词,一齐在脑际涌起。“累累节转苍龙骨,寸寸珠联巨蚌胎”。这是古代诗人对笋鞭的描写。笋,它就生发于如此美丽的笋鞭上。当它还未苏醒的时候,就像小牛犊头上那将出来的“乳角”,短促促的笋箨上,生长着茸茸的绒毛,略着色彩,你看见了,很想用手去轻轻地触一下。一场春雨过后,它一口气冲出地面上来,身姿丰满,生机盎然,如画似屏,缠绵地引起你的美感,叫你心爱。笋的成长速度,更是惊人的快;它通常是出土一旬便成竹。据说,古人造笋字,就是从“竹”从“旬”而来。啊!笋是多么可爱,有谁比得上笋的正直?它无枝无蔓不偏不倚;有谁比得上笋纯洁?它白玉无瑕纤尘不沾;有谁比得上笋长进?它不折不挠直攀云天……
然而,是“春笋出土高过母,箍桶还用老篾条”啊!
多少年来,这些情景一直嵌在我的心房。像陈酒似的,藏的时间越长就越有股酒劲儿,使我觉得余味不尽。
我的家乡是个竹乡。蜿蜒的小河两岸,竹林郁郁葱葱,蓬蓬勃勃,后代比前代好,一代胜过一代。河水绿茵茵的,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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